學達書庫 > 亦舒 > 兩個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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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很禮貌的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們,說她會直接回香港,不再道別。 美眷放下字條。 美眷說:「她真行,想想看,一個人獨來獨往,多麼自由,簡直像陣風一樣,」她吐吐舌頭,「叫我一個人跑來跑去,我嚇都嚇死了。」 我沉默著。 任思龍不見得天天都有那麼好的心情,哪一天她辦事急躁起來,就會把美眷這種友人一掌推開。 她會的。 如果沒有這種本事,怎麼可能做得到這麼高的職位。再過幾天,我們也回家了。 這次旅行沒有什麼值得提的,除了:(一)美眷玩得非常盡興。(二)碰到任思龍。 美眷回來後知道她表哥追求全盤失敗。 任告訴他:「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依我看,任思龍根本沒有在找。她可有什麼時間? 表哥的失戀令我們非常為難。 美眷把他叫到我們家來吃飯,他坐在那裡喝拔蘭地,一杯又一杯。 我說:「看,我幾乎天天與她見面,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麼值得神魂顛倒的地方。」但是我問我自己:是嗎?真的嗎? 表哥沮喪的說道:「真沒想到她那麼重視工作。」 「別傻了,」我勸導他,「那只不過是她的藉口,她不愛你,你明白嗎?」 「我真是不值一文?」他問我。 「看,她不愛你,並不影響你的存在價值,兩者之間不發生關係,你這人是怎麼了?」我不以為然,「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揚名,我不能使你明白這種感情……我……」 我老實不客氣,「你太沒種了!」 「揚名!」美眷阻止我,「你不能幫忙就算了!」 「是是。」我唯唯諾諾地退出去。 心中想起那夜裡,就在我自己辦公室裡,她給我一種驚人的震盪感,她那懶洋洋、迷茫、孩子氣、感歎的語氣。她並不美麗,但是人們會記得她的臉,這是表哥不能忘記她的原因? 表哥那天喝醉了,睡在我們的客廳中。 第二天我大早去開會,上午把工作解決掉,下午坐在那裡看劇本。 瑪莉進來說:「任小姐想與你說幾句話。」 「說什麼?」我一驚。 「長篇故事的本子交到她手中,她看不懂方小姐的筆跡,又不能交給別人讀,因為是保密的文件,因此要你簡單的讀一次。」 「那個故事大綱幾乎是五千字,我怎麼讀?」我反問,「我馬馬虎虎的講一次是可以的。」 瑪莉聳聳肩,「你跟她說吧,她在等。」 我拿起電話,「任小姐?」 「施先生,我等了足足五分鐘。」她聲音冷冷的。我歎口氣,「對不起,任小姐,我現在把故事大綱說一遍,你把它記下來。」 「謝謝你。」 這女人,白天與夜裡是兩回事。香港與東京是兩個人。 「現在開始。王氏企業有三個股東。王氏占最大股。王有三個女兒,但沒有兒子…… 「大女兒一早脫離家庭,蹤跡不明。二女兒在英國劍橋讀法律。三女兒嫁了另一股東孫家的大兒子,但是大兒子愛的是王家的大女兒……」 我一直說下去,並不敢問她明不明白。 她一直聽著,隔一陣子給我「唔」一聲。 等我說完之後,她說:「如果還有細節問題,向誰提出?」她的語氣是試探性的。 「你可以問瑪莉要方薇的電話號碼。」我說。「她是故事大綱的負責人,她會很詳細的告訴你。」 「但是,方小姐拒絕接別的部門的電話。」她說道。 「不會吧?」我間。 「她說那是你下的命令。」她提醒我。 「呵?」我一驚,「哦……好,我去取消它吧。」 「太好了,謝謝。」她說。 她並沒有馬上掛電話,於是我遲疑一下—— 「任小姐。」 「早?」 「我有點私人的事,想跟你說一說。」我還是提了出來。 「請說。」 「日本回來後,你見過我那表哥嗎?」我鼓起勇氣。 「見過。」她說。 「你不能給他一點機會?」我問。 「對不起,忘了這件事。」我馬上收篷。 「不不,我不介意。我跟他說明了,我並不打算嫁他,如果他準備無限期的跟一個女人看戲吃飯,我並不見得會拒絕他的約會,可是在我心目中,他與我的工作比較,永遠是工作重要,因此他必需耐心地等待我有空檔的時候才能夠見他。」 我沉默一下,「他的地位很不重要。」 「是的。」她說:「人們做事總是具比較性的,什麼重要先做什麼。」 「也許有一日你會為一個男人放棄工作?」我問。 她笑,「人們有時候肯為愛人犧牲生命,這些故事歷代都有的,不外是因為在比較之下,當時愛情顯得最重要。」 「是的,」我說,「我很明白。」 「我永遠不會為他做一個好妻子,相信我,為一個人坐在屋子中煮飯洗衣,需要很多很多的愛。」她停一停,「他誤會至深,我們談得來,不錯,但是我不愛他。」 「但是他愛你。」 「我知道。他告訴過我。他很幸運,至少我知道,有些人默默地愛了一生,對方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目前的心情不大對勁。」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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