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兩個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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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窗外的天空是一種深紫色,天還沒有完全變黑,室內的燈光黃玄地打在她頭頂。 我說:「我……不知道你在這裡開工——」 瑪莉在我身後開門,她的聲音馬上傳來,「任小姐,只有叉燒飯,沒有燒雞了——咦,施先生。」 我連忙說:「不阻礙你們,我走了,再見。」 我幾乎是推開瑪莉搶下樓去的。 瑪莉在我身後叫一聲:「施先生!」 我的心跳得幾乎要出口腔。絲毫沒有道理。我慌忙中開車趕回家。 我奔回門口,大力按鈴,來開門的是林士香。 他笑,「你看施這毛躁的樣子!穿了龍袍也不似太子,怎麼做的主任。」 方薇剛幫美眷搬出一盤椒絲通菜,香噴噴。 我的心猶自忐忑地跳,林在我身後關上門。 我坐下來強自鎮定。 「我的本子呢?」林問。 「本子?」我抬起了頭。是!本子,我是怎麼了? 「你不是回公司拿給我?」林問。 「還沒印好,複印機壞了。」我說。 「我的天!」林說,「倒叫你白走一趟,對不起。」 方薇說:「別管那麼多,快點洗手吃飯。」 女傭端出鹹菜大湯黃魚。 我們在這裡大魚大肉,任思龍在公司吃飯盒,是什麼令一個女人如此熱愛工作? 「爹爹?」小宇在我身邊坐下,「我要吃竹筍。」 我挾一塊給他。 方薇說:「小孩不可吃筍。」 我才知道她有這麼豔麗的聲音,疲倦得有種媚態,十分抱怨的說:「……我幾時崩潰呢?」 有血有肉。 仰起的臉有種孩子氣。 美眷說:「你喜歡的黃魚,這只寧波菜頂難做,多吃點。」 一定是那一刻的寂寞捕捉我。窗外深紫色的天氣,室內黃玄的燈光,她身上白色的衣裳,整幅籠罩在落寞的情懷之下。一個妙齡女子的寂寞。 林說:「我們決定下個月訂婚了。」 美眷笑,「婚後可得相敬如賓呵,不要吵到創作組去。」 大家哄笑。 她說:「……我幾時崩潰呢?」強烈對比的鬱鬱寡歡與委曲,盡在不言中。 我馬上覺得了。 她的動作化為一格一格底片,她緩緩自安樂椅上坐起來。她發覺是我,臉色發燒,我看得見她耳珠上的嫣紅。她戴著珍珠耳環。 美眷跟我說:「有芒果有蜜瓜,我們吃水果,咖啡已準備好了。」 小宇說:「爹爹我是否可以吃冰淇淋?」 方微說:「在香港,我們真是吃得太過量,又缺乏運動,預支中年發福。」 但是,她十分瘦削,手臂纖細一如發育中的少 我設法的把自己拉回現實。 我到書房坐下。「給我咖啡好嗎?」 林對方薇說:「將來你要學美眷這樣,知道嗎?」 美眷笑道:「學我有什麼好?什麼都不會,只會伸手拿家用,說不定哪一天,揚名一累,就把我摔掉了。」 我忽然驚出一身冷汗,茫然抬起頭、 林士香說:「我們還想去看場電影,早退可以嗎?」 方薇說:「別這樣好不好?吃完就走,算什麼意思?」 美眷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們走好了,只是別吃完還嫌我們招呼不周到。」 林拉著我,「我明天回創作部拿本子。」 我點點頭。 「你精神欠佳,為什麼?」林問。 我反問:「怎麼見得我精神欠佳,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林笑,「你自己照照鏡子去,」 他們走了。 美眷詫異的問:「你精神不大好呢,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回公司兜個圈回來就萎靡了?」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連美眷如此沒有機心的人都知道。 我歎一口氣。 美眷說,「早點休息吧。」 我捧著書上床。 日子過得很上軌道。我很久沒有再看見任思龍了。根本就是,我們原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組人。 但是我聽見別人說起她。 老周恨恨的說:「惡形惡相,老闆說她平均工作時間是十五點八小時。又不算算我們攝影組一出去便兩日兩夜,胖子都變了瘦子。」 每日工作十五點八小時。 我呢?我的責任是坐在那裡聽別人開會,有時候一天也不寫一個字,但是我知道發生些什麼,當然也開夜車,通扯是十小時吧,我委實不知道。老周說:「真夠勁,大家鬥辦公時間長。」 我說:「最高興的是老闆。」 「大家一起拼命,」老周說,「我真不明白,怎麼士氣一下子扯高這麼多。」 下午,瑪莉告訴我,假期批准下來,我可以輕鬆一個禮拜。我說:「十天也不行?」 瑪莉說:「別看著我,我是你的夥計,我不是你的老闆。」 「一個星期也好,我可以去東京。」 「替我帶點發飾回來,波士。」瑪莉說。 哼。 假期在星期一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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