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兩個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


  我很煩躁,「好端端改什麼裝修?」我問。

  「人家不都是貼牆紙嗎?」她像個孩子似的。

  「人家做什麼,咱們就得做什麼?」我瞪她一眼。

  「自然,我們是群體生活的動物。」她理直氣壯地說。

  我扭開電視機。

  選台找到一個海洋生物的紀錄片。

  一群群的嗜喱魚在深藍色的海水中散開。

  海蜇從來不需互相交談,從來不約會,從來不組織社會,沒有政府。多麼美麗高貴,自由自在。

  我歎口氣。

  「你自從升職以後,很不愉快。」美眷說,「你有沒有假期?或者要休息一下。」

  「說得也是。我們到臺北去一次如何?」我問。

  「我不要去臺北,去東京也好過臺北。」美眷說。

  「為什麼?」我問。

  「臺北不矜貴。」她告訴我。

  「那麼乾脆去巴黎好了。」我笑說,「說上來多好聽。」

  「是呀,為什麼不?」她橫我一眼,「又不是認真貴。」

  「明天記得提醒我看該劇集。」我說,「記得。」

  「知道了。」

  我拿起報紙。

  「慢著,我們要請表哥吃飯。」美眷按住我的報紙。

  「為什麼?」

  「他要約任思龍,又沒名目。」美眷說,「所以把我們也找出來。」

  「算了,謝謝,她請我我還不去呢,我還請她?」我說。

  「是因為任思龍?」美眷笑問。

  「是。」

  「別這樣,她是女人,你不應該嫌她。」美眷說。

  「我怕她嫌我,怎麼敢去?」我說,「明天我拿個假期才是正經呢。」

  「我不管,這頓飯你是非請不可的了。」美眷說。

  「你真多事,你還怕你表哥會娶不到老婆?」我不以為然,「你要撮合他們,你去好了。」

  美眷說:「你這個神經病。」她推我一下,笑了一笑。

  我不在乎,只是請別叫我去與任思龍吃飯。

  我把表哥約出來單獨談話,他喝啤酒,我吃霜淇淋蘇打。

  我問:「你真的愛上了任思龍?」

  他微笑。

  「你在政府身居要職,應該有很多女朋友。」我說。

  他帶深意的看我一眼。

  隔了一會兒他說:「揚名,你是近水樓臺,幫幫忙。」

  我忍不住問:「任思龍有什麼好處?」

  「我欣賞她整個人。」表哥說,「怎麼,你不以為然?」

  我聳聳肩。

  「我認為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像你,揚名,你喜歡美眷,因為她的五官長得幾乎十全十美,但是我覺得思龍有個性有才幹有學識,她周身流露的氣質非同凡響,她在芸芸眾女之中高高在上,憑她先天的賦予與後天的努力。你難道不覺得?她是獨一無二的。」

  「人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說。

  表哥笑笑,「類似型的女人很多。女人們一在牌桌上坐下吃喝,你敢說她們不是類同的嗎?」

  「我不喜歡任思龍。」我說。

  「你有偏見,」表哥仍然微笑,「你有下意識大男人主義,你與美眷互相縱容,你根本不贊成女人有職權。」

  「誰說的?」我想到老周,他才是那種人,我可不是。

  表哥說:「我說潛意識,也許你自己還沒發覺。」

  「換了是男人,我早已拍案而起揍她了。」我說。

  「任思龍得罪了你?」

  「我不認為這是被得罪的問題,我不喜歡她工作的態度。」

  表哥沉默一會兒。

  我問:「你自認為很瞭解她?」

  表哥不出聲。

  我只好吃霜淇淋蘇打。

  「追求別人吧。」我說,「她有沒有對你表示好感?」

  「她是很客氣的。」

  「她?客氣?」我不以為然。

  「你以為她是雌老虎?」表哥笑。

  「那倒不是,雌老虎通常容易應付——或者她是雙面人,她說不定對男友熱情如火。」

  「真不愧是創作組主任。」表哥笑,「想像力豐富。」

  「你不喜歡她?」

  「我恨她。」

  「揚名,你一向是個溫和的人。」表哥驚異。

  「是嗎?佛也有生氣的時候。」我說。

  「她來了。」表哥站起來。

  「你約了她?我先走一步。」我也站起來。

  「揚名——」表哥阻止我。

  任思龍走近我們。這次她的腦後打條粗辮子,藍白間條襯衫,白長褲,臉上一種鬆散的感覺,兩道濃眉有壓逼感,她真不像一個女人,女人怎可以有這麼粗的眉毛!

  我說:「我先走一步。」

  「你到哪裡去?美眷一會兒來呢。」表哥拉住我。

  「你沒告訴我。」我抗議。

  「是美眷說這麼做的。」表哥解釋。

  我只好坐下來。任思龍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對侍者說:「再來杯雲尼拉霜淇淋蘇打。」

  表哥問她:「還忙吧?」

  「還可以。」她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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