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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週末,子怡坐在椅子上,用攝錄機對牢自己,開始講話。

  「再成……」忽然哽咽,泣不成聲。

  病時的苦楚、絕望、恐懼……一下子湧上心頭,子怡推翻了錄像機、緊緊掩臉。

  能夠活下來已太幸運,她已沒有奢望。

  半晌,她再次提起勇氣。

  「再成,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語氣越來越平靜,子怡淒婉地交待了她的健康狀況。

  她站起來,關掉錄像機,長歎一聲,自嘲說:「應複製十份,將來,每逢遇見有可能性的男士,都派發一份……」

  說完之後,才覺淒涼,痛哭失聲。

  第二天,整個頭臉都腫起,莊再成來接她下班,看到她憔悴模樣,心中有數。

  「子怡,我願意分擔你的心事。」

  子怡沒精打采,維持緘默。

  「子怡,何必獨自吃苦。」

  「那麼好,請到我家來。」

  她請他坐好,奉上香茗。

  「我想請你看一套陳情錄映帶。」

  莊再成十分詫異,「多麼刺激,沒想到你會這一套。」

  子怡氣苦,「這種時候,請勿過份幽默。」

  「錄映帶在哪裡?」

  「在架子上,請自便。」

  「有話,可以對我親口說。」

  「我對著你難以開口。」

  莊再成不敢再勉強她。

  他的心也忐忑不安,他鍾情的女子有什麼話要說,有何為難之處?

  漸漸,他的手心也開始冒汗,一抬頭,發覺子怡已經走到露臺去,纖細背影楚楚可憐。

  他在架子上找了一找,看到一盒帶子上寫著「自白尋人」四字,便取出觀看。

  熒幕上很快出現了子怡,那時的她似大病初愈,異常瘦削憔悴,可是她神情懇切,她說:「讓我介紹自己……」

  莊再成訝異到極點,他把那段短短的錄映帶看完,呆座椅中,動彈不得。

  半晌,子恰自露臺進來,輕輕地問莊再成:「看完了?請提寶貴意見。」

  莊再成凝視她,眼神充滿同情憐愛,子怡不覺緩緩走近,他緊緊擁抱她。

  他喃喃道:「可憐的小傢伙,原來是你,真吃苦了。」

  子怡沒聽懂,「你說什麼?」

  「所拍攝片斷鏡頭呆板,焦點模糊,你不會有希望成為電影工作者。」

  子怡笑了,他不介意,她如釋重負。

  莊再成看著她,「你一直在找我?」

  子怡瞪大雙眼,「找你?」

  莊再成又是一個意外,「你不知這?」

  子怡追問:「再成,你打什麼謎語?」

  莊再成說:「我便是那名捐贈人,我有證明文件。」

  子怡隔了好幾十秒才把他的表白消化,驚喜交集。

  「你看錯了錄映帶,是另外一卷。」

  「一點沒錯,你的對象正是我。」

  子怡坐下來,「你是新加坡人,可是,捐贈者在多倫多居住。」

  「去年我剛好在多倫多大學教書。」

  「醫院同你聯絡,說我想同你接觸,為何婉拒?」

  莊再成搖搖頭,「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對了,就是這句話。

  子怡欣喜過度,走進書房,取出小提琴,遞給莊再成,「來,隨便彈一曲。」

  「你怎麼知道我會彈琴?」

  子怡笑了,「我知道關於你的事,遠遠超乎你想像,讓我慢慢告訴你。」

  兩個年輕人又擁抱起來。

  半年後。

  子盈與李鬱閒話家常。

  「此刻他們在什麼地方?」

  「愛琴海,下一站將是波羅的海,他們說要在蜜月期內看遍所有的海洋。」

  子盈懷疑,「不會去北冰洋吧。」

  「真羡慕他倆。」

  「噯,心意完全相通,兩人幾乎不必說話,只要交換一下眼色即可。」

  「而且,他救過她的性命。」

  「現在,她嫁給他來報答他。」

  李鬱忽然問:「我為什麼要娶你?難道前世,你也救過我?」

  子盈瞪他一眼,「今生,你沒有我行嗎?」

  沒有人知道,冥冥中,是什麼力量叫莊再成去到老遠的多倫多做善事,然後,又回到本市,在芸芸眾生裡,遇到了王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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