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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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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蓉只是說:「你的意見十分中肯。」 她不管別人怎麼說,她打算先交出頭三段訪問稿,以及前後對照的相片。 看了真叫人欷噓。 傍晚,接到電話。 「劉小姐,我是呂合玲,請到我家來一次。」 子蓉聽出她聲音中的悲傷與屈辱,「我十分鐘後即到你處。」 子蓉看到年輕的孕婦臉上全是瘀青,一隻眼睛腫如鴿蛋。 「唉呀,快通知警方。」 「他知道我接受話問,非常生氣。」 「你有無親友家可以暫避?」 傷者搖搖頭,「他再也不會回來。」 「我陪你到醫生處檢查。」 相熟的醫生檢查過後建議孕婦住院觀察。 呂女士坦言:「我沒有錢。」 子蓉說:「我有。」 當晚,呂合玲就小產了。 為故事平添一絲悲慘的意味。 編輯讀完訪問,忍不住問:「她打算怎麼樣?」 「與丈夫分手,白天可在親戚開的紡織廠工作,晚上到理工大學修讀課程。」 「呵重新做人。」 「正是,社會上這種再生人是很多的。」 「之後,就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了。」 希望她成功。 第四對夫婦令人鼓舞,兩人加一起足足一百六十多歲,共育有五名子女,廿二名孫兒,三個曾孫。 戚氏夫婦身體機能良好,相敬如賓。 子蓉精神為之一振,這是婚姻最好的一面。 問到老太太過去六十年有何煩惱,她答:「有,他鼻鼾聲不絕,真討厭。」 子孫們大笑。 廿二名孫兒中有五人已婚,也許得到優良遺傳,無一人離婚。 他們當晚有飯局,請記者同往。 子愛問:「有人生日?」 戚老太太笑:「那麼多人,一定有人生日。」 子蓉與他們一家大吃大喝,非常盡興。 細心的她留意到,當晚結賬的是老先生本人。 如此疏爽,怪不得子孫樂意歡聚,做快樂的老人家也得講條件:看得開,手頭寬裕,身體健康。 老了,一定要向威氏學習。 子蓉在特寫中注明:「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文稿刊出,戚家打電話來:「可否把照片放大送我們?」 子蓉問:「要幾份?」 「三十五份。」 「那麼多?」 「呃,寄給親友看。」 「好,沒問題。」 「劉小姐,我們願意付款……」 「款項請捐兒童醫院。」 這時,同事們開始吃醋:「為什麼我們不獲篇幅寫專題?報館是否想捧紅劉子蓉?公道一點好不好?」 最後一個訪問,不知挑什麼人好。 子蓉翻閱照片部。 照統計,都會中平均八對夫婦有一對會離婚,可是不知怎地,四周圍都是離婚的人。 有一對新人,在白色遊艇上舉行婚禮,非常幸福的樣子,可是太過做作,過份重形式,子蓉不贊成。 又有一次,某新娘因為花球顏色沒有預期中好看,失聲痛哭。 子蓉當時想:太太,這樣容易流淚,將來你會哭成一條河。 子蓉也最怕那種年輕而嬌嗲,對婚姻有誤解的女子:「結婚後由丈夫照顧看護我,養我」,有手有腳,幹嗎要叫別人養,小寵物乎? 最後一位主角似乎很難找。 慢著,不如,給男士一個機會。 在商業會所裡結婚的一對夫婦給子善相當深刻印象,因為他十分英俊,她相貌平平。 子蓉撥電話給那位邵仁山先生。 他很爽朗,不過——「由男人來談婚姻之道,未免尷尬。」 「為什麼,」子蓉問:「不關男人事?」 邵仁山沉吟:「你有道理,好,我可以說幾句話。」 小蓉高興得不得了。 「請到捨下來喝杯荼。」 星期六下午,子蓉到他們郊外的住宅去。 邵仁山夫婦在門口歡迎她。 邵太太的姿色比給婚當日更加平庸,手中抱一嬰兒,同她長得一模一樣。 子蓉放下照相機,「願聽聽你們對婚姻生活的心得。」 劉太太笑道:「且慢,先喝杯咖啡,吃塊蛋糕。」 子蓉沒想到會有這樣好的待遇,老實不客氣坐下來。 呵,何等香滑的咖啡,還有,如此美味的椰絲蛋糕,都是邵太太手藝。 子蓉有點明白了。 她試探問:「邵太太可是全職主婦?」 對方笑,「我也盼望如此,不,我一直有工作」 「請問是何種職業?」 「我在成功大學教物理。」 子蓉連忙在心中詛咒自己狗眼看人低。 「邵先生呢?」 邵仁山答:「我是將要成名的畫家。」 說罷,他䀹䀹眼,那樣有幽默感及自知之明,子蓉十分欣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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