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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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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三文治小紅茶,中午獨自出去買只午餐盒子,通常是日本那種紫菜飯卷,淡而無味,不知怎麼下嚥,所以她身型略瘦。 一年多公司裡有那麼多應酬,從不見她出席,也沒有人知道她有什麼嗜好。 只有一次,聖誕節在寫字樓開茶會,有人帶了幾瓶酒上來,她仍然留神,看瓶子上招紙。 對一般女人來說,酒就是酒,越是貴的越是好酒,電視廣告上最常出現的當然是吃香的酒,但她對這個似乎有點研究。 她伸出紙杯,我替她斟了一點威士忌。 「冰?」我問。 她點點頭,替她加冰。 我留意看她,她始終沒有喝完那杯酒。大概是嫌味道不好。這麼說來,她愛喝酒。 又有一次我問:「看不看中文書?」 她點點頭。無論誰跟她說話,她永遠全神貫注的應付,使人覺得一開口便令她緊張,有點殘忍,這也是大夥兒不大敢同她說話的原因。 「我指的是流行小說。」我說著放兩本小說在她面前,「借給你。」 「謝謝。」她很客氣。 但是看了沒有,我也不知道,只曉得在適當的時候,約莫過了三星期,她把小說退還給我。 我忍不住問她:「老貓好不好看?無名發好不好看?」 她微笑地點點頭。 我很失望,既然她那麼堅持要維持這段距離,只好隨得她去,我也跟其它的男同事一樣放棄。 林可人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誰也沒聽過她口出怨言,怎麼有這麼可怕的女人?嘴巴這麼嚴,什麼都不透露。 一年多了,完全不得要領。 今日蓮達穿著一件新毛衣,誇張得不得了,當胸一隻大豹子,花斑斑,兩個袖子一隻紅一隻綠,看得人眼睛花,但是麻油拌韭菜,各人心裡愛,你別說,她那些姊妹們都湧過來贊她夠眼光。 剛剛林可人經過,她們嘰嘰喳喳的說:「這件衣服夠別致,是不是,林小姐?」 我連忙冷眼留神她的反應。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非常由衷的說:「是,真好看。」這麼虛偽的話居然可以說得這麼誠懇,這女人! 忽然之間她的目光接觸到我的目光,我帶點揶揄地側側頭,她面孔漲得通紅,立刻走開。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性情。 稍後在茶房她遇見我。我朝她笑,她欲言還休。 終於她問:「你想我怎麼說?『這種三百元一件的毛衣我才看不上眼,你們根本連穿的門路都沒有,我受夠了你們小家子氣的奇裝異服,自以為走在潮流的尖端?』」 我怔住,沒想到她忽然會忍不住,沖出心中話。 隔了好久我才說:「那也不必說相反的話。」 她說:「為了不想再討論那件事,敷衍幾句是最了當的方法。」 我震驚,「你一直在敷衍我們?」 她不響。 「如果給我外頭那些人知道,你可得罪人多了。」 她苦笑,「敷衍又說得罪,不敷衍更加得罪,動輒得罪,在這裡做人真難。」 「為什麼要敷衍,為什麼不能跟我們做朋友?」 她掠一掠頭髮,神色恢復正常,「我說多了。」 我要追上去,我想跟她再說幾句,但是她已經翩然離去。 第二天,她恢復沒事人一樣,神色漠然。 但是我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果然,沒幾天,她遞上辭職信,像一個間諜,行蹤略露,立刻轉移陣地。 下班,我在路上跟在她身後。 她轉過頭來,向我無奈的微笑。笑中透露無限滄桑,但忽然之間,我覺得她有真實感。 我問:「你到底是誰?」 她答:「我來自蠍子星雲第九座銀河的第十八個太陽系的一顆行星,離這裡有三百六十萬光年,我的宇宙飛船撞毀在珠穆朗瑪峰,我不幸三天三夜,才到尼泊爾,隨即選定香港作為我的落腳處。」 我大笑,「說來聽聽,我或許可以幫你回家。」 她抬頭看天空,「可以嗎?回家?」 「來──我們去喝一杯,我知道一家日本小館子菜式味道十足。」我沒有徵求她的同意,便挽起她的手。 我們坐定後,喝下幾口米酒暖胃,我問:「既然到處都一樣,何須辭職?」 「希望在別處可以避開像你這麼觀察入微的人。」 「為我的緣故?」 她微笑。 「你根本不需要這份工作。」 「你是指酬勞方面?你說對了。」 「那麼何必同販夫走卒混在一起?」 她又微笑,「販夫走卒不好嗎?容易應付。」 「好,好,你不願意揭露這個謎,咱們就不提。到了新公司,給我來電話,好不好?」 她點點頭。 我拍拍她的手臂,「不管你從什麼地方來,又要往什麼地方去,我們總是朋友,你也總用得著朋友。」 我們吃飽便在門口分手。 我沒有建議送她回家,問了也是白問,她怎麼會肯。 第二天忙了一個上午。 下午我同蓮達說:「林小姐要離職,你看看怎麼送她。」 「她又不走了。」蓮達扁扁嘴。 我一怔,「是嗎?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反正總經理與她已經談妥,誰知道那麼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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