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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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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驥又找到了春天,對他來說,所有的約會都帶來明媚的陽光,新面孔新人事,於是他又雀躍了,在桃紅柳綠間漫步。 橡皮為心肌的人,幸運的人。 我這個運氣較差的人在宿舍中,搔破頭皮。 一直沒見到七弟,再次看到她的時候,她的手,插在之驥的臂彎中。 是的。 之驥。 之驥的臂彎。 破鏡重圓了呢。 我看見這種情形,腦子裡轟一聲響,七竅完全封閉,一句話也說不出,嘴唇如鐵皮一般,再也不能夠自由開合。 我不住的同自己說:「沒有這麼嚴重,這個女子,我認識才不過數月,況且一直知道她是之驥的情人。」 我的自製力不夠。自小我不是個懂得控制情緒的人,七情六欲都在面孔上,叫人看得一清二楚。之驥比我麻木,沒有敏感度,但看上去卻較為鎮定。 呆半晌我終於過去,說一聲:「好嗎?」在這一刹那,我希望自己是個無知無覺的植物人。 我垂下眼,誰知七弟放下之騷的手,過來站在我身邊。 她說:「我有話同之駿說。」 之驥恍然說:「啊,是,你們是見過的。」他走開去。 七弟仰起頭,「怎麼,生氣?生我氣?」她微笑問,「笑我沒出息2」 我不出聲,過半晌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 「叫我再往前一直走,尋找更綠、更廣的草原?算了,我根本是一匹劣馬。」 她諷訕著自己,忽然伸個懶腰,看上去仿佛大功告成的樣子,實則上一雙眼睛把她的心事和盤托出,顯示著深切的悲哀、無奈以及委屈。 我的聲音更輕,「為什麼?」 「為生活。」 我搖搖頭。 「為了惰性。」 我再次搖頭。 她出力地尋找答案,終於講實話:「我愛他。」 「他?」 「看他多麼英俊瀟灑,會得玩,具生活情趣,風流體貼,有什麼不好?之驥是個最樂觀最直接的人。」 「他並不愛你,他甚至不懂得你。」 「我並不想得那麼遠。」她拒絕知道。 我想她是知道的,還有什麼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微笑,嘴角有說不出的苦澀,「我們快要結婚了。」 「七弟,這是終身大事,你不可能累成這樣,我不相信你找不到更好的,我——」 之驥過來,「什麼事?之駿,你不是跟你未來大嫂在起爭執吧。」 我把半截話吞到肚子裡去,像是咽下一大口粗鹽,不知怎地,雙眼紅了,也知道實在不像個樣子,別轉身就走。 背後聽見之驥訝異地說:「這之駿可是怎麼樣了?平常是極得體的一個人,人人都喜歡的。」 我心灰意冷的回宿舍,打算一輩子住在這幢近郊的灰房子內,永不涉足外邊的世界。 那夜喝水一失手,把一只用了十多年的瓷杯打破,拾起它的時候,心痛欲裂。碰巧有人經過,很隨便的置評:「不要緊,現在有種從膠水,什麼東西都可以在十秒鐘內補好。」 是嗎,只要十秒鐘?多麼好。什麼東西都能夠補?我抬頭,面孔上帶著愚蠢慘痛的詢問。 那穿三個骨牛仔褲的女孩子愛嬌的聳聳肩,「什麼都可,除去破碎的心。」 她摧毀我的希望,揮揮衣袖而去。 我與杯子的碎片一起坐在地上良久沒動。 等我站起來的時候,我決定參加之驥的婚禮。 婚後他們與爹媽同住。 家裡得一亂字。亂得不可開交。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把新房內裝修完全拆掉,擺新的家具,據說是黑白灰三色,是之驥的主張。 母親同我說:「我真困惑,不知道這一個是不是真命天子。」 我更困惑,房間嫌小,因此把我的儲物室都打通了,還是覺得不夠大。 父親問要不要在樓上租一層,照樣可以天天派人上去收拾煮食。而婚禮迫近。 七弟像個沒事人似,照樣上下班,面孔上露出一派「當然我什麼都不必管,不然何必嫁人」神色,而之驥是個天字第一號閒人,他最喜歡做這種瑣碎的事,他們倆真是天生一對。 我問七弟:「一切都準備好了?」 「是,婚後就享福,」她淡淡說,「什麼事都有公婆照顧,除了上班以外,我只用管吃喝睡。」 我不響。她也該休息了。 「你呢?」她問。 「我在向新加坡大學申請教席。」 她一呆。 我雙眼看著遠處,「聽說那是個好地方,人情味很濃,鬥爭沒那麼激烈,又是華人社會,適合我。」 「為著避開我,划不來,」她逼近說。 「對旁人來說,很少有劃得來的事,」我禮貌的答,「在旁人來說,一切等於一加一那麼簡單,你不該嫁之驥,我也不該逃避他鄉。」 她完全明白,這麼聰明的女子,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她走開了。 太陽落在我身上,我比什麼都蒼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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