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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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淒慘地笑,輕輕地說:「他不會放過我。」 「胡說,他沒有這個能奈。」我安慰他。 「他手頭上有錄映帶……照片。」文思輕聲說。 他竟這麼下流!我呆住。 「公佈照片,我就身敗名裂,再也混不下去,這個彈丸之地,錯不得。」 「他有什麼條件?」我說。 「叫我離開你,韻娜,他要我離開你,」文思吃力地說,「叫我永遠跟著他,我做不到,我實在不行,我情願死,我……」他激動得很。 醫生過來說:「小姐,他今日情況不穩定,你下午再來吧。」 「文思,你靜一晌,我再來。」 「韻娜……」他淚流滿面,「韻娜——」 醫生一定以為他是為我自殺,很不以為然地暗示我快快離開。 姬娜在門口接我。 我歉意地說:「我一個人不上班,彷佛全世界人也得向我看齊似的。」 「這個時候,說什麼客氣話?」她不以為然。 「我忘記去看看左淑東。」我扶著車門。 「不用了,她已經出院,」姬娜說,「我剛查過。」 「她又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懷疑,「她的情緒很不穩定。」 「別管她,來,我們去吃早餐。」 我跟著姬娜走,一點靈魂也沒有,彷如行屍走肉。 「文思會康復吧?」 「身體會,」我說,「精神永不。」 「經驗之談。」她點點頭,「你們打算怎麼樣?」 我茫然不知所措。 「文思的性格太懦弱,對於你來說,會是一個負累,你將為他吃苦。」姬娜說。 我不能趁他最低落的時候一腳踢開他。我說:「他需要朋友。」 「最好能把關係固定在友情上。」 我詫異,「這麼理智的話都不像是你說的。」 「是阿張的意見。」 「我會知道怎麼做。」 「韻娜,你飛機票都買好了。」 「可不是。」但我已經決定不走。 在飯廳坐下,我叫了一碟克戟,把整瓶糖漿都倒在上面,成堆地推入胃口中,那麼甜那麼膩,我忽然覺得充實,一切有了著落。 吃完之後我抹抹嘴站起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姬娜錯愕地問。 「去找滕海圻。」 「韻娜,你瘋了。」姬娜變色,一把拉住我。 「我沒有瘋,我並不怕他,文思是個有名氣的人,他怕身敗名裂,我無懼。」 姬娜說:「我求求你,韻娜,請你冷靜下來。」 「不,」我很鎮靜地說,「放開我。」我的語氣嚴峻冷漠,姬娜不得不放開我。 我取出角子,用公眾電話打到滕海圻的寫字樓去,連我自己都驚異了,原來我一直記得他的電話號碼,原來自上次查電話簿子到如今,幾個月間,我一直把這幾個數目字刻骨銘心地記著。 來聽電話是他本人。據說現在流行沒有架子,越是第一號人物越要表示親善,以示標新,所以他不經女秘書。 我說:「我是王韻娜。」 他說:「好哇,我也正要找你。」聲音極之惱怒。 「出來談談。」我說。 他冷笑,「約個地方見面如何?」 「好,到文思家裡去,那裡又靜又方便,二十分鐘後見。」我掛上電話。 姬娜在我身後,緊張地看著我。 「我不會有事的,」我握一握她的手,「你放心,」我笑一笑,「別以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姿態看牢我。」 我出門叫街車。 他比我先到,已在掏鎖匙,我知道不能在這個關頭示弱,也取出一管鎖匙。 這對他來說,是意外,但他立刻嘖嘖連聲,「文思這個人,門匙亂給人,將來這所公寓變成以時鐘出租的地方,得好好說他。」 是的,不只是我們兩人有鎖匙,左淑東也有,她也可以隨意出入,否則在開頭我不會誤會她是文思的情人。 「你對文思說話,他未必要聽你,他情願死,也要離開你。」我嘲弄他。 滕海圻轉過頭來,他面色鐵青,咬緊牙關,「你並不愛他,為什麼要同我爭他?」 「你也不愛他呀,」我冷冷地說,「如果愛他,把錄映帶與照片交出來。」 「笑話,關你什麼事?」他獰笑,「這些都是在他同意之下拍攝的。」 「當年他幾歲?十六?十七?」 「你管不著。」他握著拳頭,「他整個人,由我塑造成功,沒有我,就沒有他,我豈會放他離開我。」 「你這個心理變態的怪物!」我斥駡他。 「你有什麼資格罵我?」他瞪著我。 「給文思一個機會。」 「誰會給我一個機會?」他死都不放。 「滕海圻,你如果要把這些秘密公開,你的名譽也會受損,何必連累自己?你不愛文思,也應自愛。」 他忽然仰頭大笑,笑得我毛骨悚然,額角青筋暴現,嘴角濺出唾沫星子來。我覺得怯,退後一步。 「我的名譽?」他苦澀地說,「王韻娜小姐,我的名譽,早已在你一刀之下宣告完結,我早已人格掃地。」 「你一走了之,而我,只好與左淑東這種女人在一起,我的妻子、生意、合夥人、朋友、親人,全都離棄我,你以為我沒有付出代價?現在我還剩下什麼?我還怕什麼?」滕海圻說。 我靜下來。他說的,都是真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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