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除非老人家駕返瑤池派彩給他們。否則,他們還打什麼地方找錢來置家?」

  「老人家?有些父母的精神比咱們還好,打扮比我們還時髦。」

  我哈哈大笑起來。

  「你似乎並不擔心。」姬娜推我一下。

  「你知道我,我是打定主意抱獨身主義。」

  「也不必,」她說:「看緣分怎麼安排吧。」

  「這個地方真令人蒼老,年紀輕輕講起緣分來。」我微笑。

  不過姬娜仍然天天出去同這班人泡。

  我則在找工作。

  薪水偏低,而且我回來得不合時,許多人都緊縮開銷,奔波數月,並沒有結果。

  母親不停與我說道:「要是嫌悶,先到你爹那裡去做著玩。」

  我是一個持牌會計師,她卻同我開這種玩笑。

  而號稱心臟不勝負荷的爹,見我回來,安靜無事,早已回到公司不定時工作。

  母親沒發覺我心蒼老,一直鼓勵我出去玩,我也樂得往外跑。

  開朗的姬娜給我許多陽光,像:「今天你一定要出來。」

  「又有什麼好處?」我笑問。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開店,舉行酒會,你一定要來。」

  我啼笑皆非,漂亮的女孩子到處受歡迎,她有沒有帖子人家都會放她進去,故此變本加厲,還要帶了我去。

  我說:「如此藤牽瓜,瓜牽藤,一百張帖子足足帶一千人。」

  「有什麼關係?喝杯東西,看看城中各人的風采,不亦樂乎。」

  「什麼時候?」我問。

  「明天下午三點。我來接你,穿漂亮一點。」

  我取笑她,「白色武士不會在那種地方出現的,來來去去,不過是那幾隻社交甲蟲。」

  「你這個人最掃興。」她摔掉電話。

  但是星期六來了,我還是興致勃勃地在衣櫥裡挑衣服。

  我穿著內衣,一件件數過去,菲傭沒敲門就進來,我微慍轉頭,她並沒有道歉,更無察覺我面色已變,目光卻落到我舉起的左手,吃驚地低呼一聲,手中拿著的衣服落在地上。

  母親剛在這時來,見到這種尷尬情形,連忙喝退她。

  「韻兒——」她慌張地湊前來安慰我。

  我連忙說:「媽媽,你也請出去一下。我要換衣服。」

  母親只好退出。

  我連忙找到打網球用的護腕套上。

  但再也沒有心思選衣服了。

  我胡亂罩上薄衣與粗布褲,頭髮紮成馬尾便出門。

  母親追上來,「韻兒……」

  我強顏歡笑,「我約好姬娜,有什麼話回來再說。還有,別責備傭人。」

  到了目的地,姬娜很不滿意。

  在繼後的十分鐘內不停地埋怨我不修邊幅。

  我忍無可忍,哭喪著說道:「你若再批評我,我就回紐約。」

  她聽見紐約兩個字,倒是怕了,立刻噤聲。

  大約是覺得好心沒好報,她生氣,拉長面孔。

  美麗的面孔生氣也仍然是美麗的面孔,見她動氣,我便收斂起來。

  我們到那間店的門口,大家都不說話,神情古怪。

  那是一間時裝店,我本不想逗留,但一眼看去,便被吸引。

  是裝修實在精巧的緣故,店堂分黑白二色,屬二十年代ARTDECO設計,一桌一椅,莫不見心思。

  店門口排滿七彩繽紛的花籃,映到裡面的水晶玻璃鏡子裡去,疑幻疑真。

  地下是黑白大格子的大理石,簡單華貴。

  陳設美麗得使姬娜與我忘卻生氣,不約而同讚歎一聲「呀」。

  大花板上懸下古典水晶燈的瓔珞,照得在場賓客如浪漫電影中的男女主角般,襯得他們衣香鬢影。

  我們面面相覷,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這裡的T恤都怕要三千元一件。

  姬娜推開玻璃門迸內,白衣黑褲的侍者給我們遞來飲料,我們也不知道誰是主人。

  姬娜遇見她的熟人,丟下我交際去了,我獨身坐在一列黑色真皮沙發的一個座位上。

  這地方真美,所有的時裝店都該打扮得這麼漂亮才是,符合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宗旨。

  美,美得女人一見靈魂兒飛上兜率宮,美得與現實脫節,如置身太虛幻境。

  為什麼不呢?如今的女人這麼吃苦。

  我深深籲出一口氣,姬娜帶我去那麼多地方,只有這一次我實在感激她。

  正當我在入神,有人在我身邊說:「好嗎?」

  我轉過頭去。

  如果是衣冠楚楚的一個男人,我不會這麼高興,我看到的是一個同道中人。

  這人白色的棉紗T恤,脫色粗布褲,球鞋。非常秀氣漂亮的臉,尤其是一張嘴,菱角分明,像自月份牌美女的面孔上借過去的。

  「好。」我答。

  他看看四周,見附近沒有人才說:「只有你我穿粗布衣裳。」

  我點點頭笑。

  「我的褲子比你的老。」他滑稽地說。

  我不服,「我的有七年。」

  「嘿,我的十一年。」

  「見鬼,十一年前你才九歲,哪兒就長得這麼高了。」我笑。

  「什麼!」他連脖子都漲紅,「你猜我才二十歲?倒楣。」

  我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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