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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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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色藥丸 徐芒恨洪雪琪,足足恨了一年多。 他們於同一日考進張氏企業,上司替她倆介紹的時候還說:「你們年齡相仿,背境學歷都差不多,一定會得成為好朋友。」 小芒一打量洪雪琪就不喜歡,誇張的髮型,緊窄的衣裳,笑容太假,化扭過濃,一雙黑色織花絲襪已經鉤了絲。 小芒覺得這一類女孩最愛撩事鬥非,工作只放第二;首本戲是欺壓同事來突出她自己。 小芒立刻防範她。 說也奇怪,洪雪琪亦並不喜歡徐芒。 小芒身穿顏色式樣都含蓄的名牌,宛如高人一等,大眼睛炯炯地好像洞悉一切世情。 她懂什麼,雪琪想,分明是溫室裡一朵嬌花,不堪一擊。 在這一年裡,兩人同一個部門,但不同組,兩人工作能力都非常超卓,老闆都覺得她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壞就是壞在這裡,小芒不願意與雪琪平起平坐,同等高矮。 兩人衝突許多次,暫時不分勝負,女孩子小心眼,她倆還年輕,不懂得掩飾,公司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徐洪兩位小姐面不和,心亦不和。 雪琪是那種連人家姓名都要拿來取笑一番的人:「徐芒徐芒,」她念念有辭,「會不會鋒芒大露?」 小芒假裝聽不見。 但是過一些時候,當雪琪熨了一個野性新髮型回到公司的時候,又有人聽見小芒說,「喲喲銀行區也有卡門。」 諸如此類,一個月總有十來廿宗。 但是叫小芒真正恨惡洪雪琪,卻自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開始。 大約是在秋季,紐約總公司派來了胡建祥,一個英俊高大,辦事能力奇高,笑起來卻有點畏羞的年青才俊,他來協助發展一個重要的新計劃。 雪琪直性子,一見胡建祥,幾乎立即表露心跡,馬上申請調到他那一組去工作。 小芒尚能沉住氣,因為上司向她說過,她的機會比較大。 但雪琪已經為著私人利益咄咄逼人。 一日,她趁下班時分,走過小芒身邊,向她宣佈:「建祥親自挑選了我。」說話的時候,雙眼斜斜地看著小芒。 小芒當然失望,嘴裡卻淡淡說:「恭喜。」 「做完這一個計劃,」她笑笑,「老闆說,論功行賞,一定升級。」 喏,就是在這一分鐘開始,小芒開始從不喜歡洪雪琪而變為憎恨洪雪琪。 碰到她簡直是不幸,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小芒就不到張氏企業來求職。 當下她說:「那簡直太好了, 誰都會替你高興。」 小芒站起來避開她。 心裡邊說:上帝要使一個人滅亡,必定要先使她瘋狂。 有幾個同事正在茶水間閒聊。 「……聽說是最靈驗的,」有人說:「拖了三年的婚事,經她一作法,頓時成就。」 小芒好奇,「誰,誰會得作法?」 「廣東街一個女法師,」同事回答她:「靈驗得出奇。」 「我的天,」小芒笑了,「都是知識分子,不是真相信這個吧。」 有位同事嚴肅地說:「人類科學發展有限,不能以實用科學解釋,不一定是迷信落後。」 「好好好,」小芒沖了茶就走,「不與你們爭辯。」 只見秘書迎面而來,笑道:「徐小姐,老闆找你,有好消息。」 小芒一怔,匆匆走到老闆房間。 老人家一臉笑容說:「徐芒,把你調到胡建祥身邊去苦幹三個月如何?」 小芒心頭一松,問道:「我聽說洪雪琪也在那一組?」 「對,就選你們兩個。」 這就是辦公室政治了,明知甲同乙不對,明知她倆會鬥個你死我活,偏偏要利用恨的能量來發出火花,好讓公司漁翁得利。 小芒明知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問:「幾時開始工作?」 「後天。」 後天一大早,洪雪琪看到徐芒走進會議室,立刻知道她也是小組一分子,洪雪琪也開始憎恨徐芒。 稍後的一段日子,她無時不留難徐芒,推翻她的計劃,嘲弄她的建議,公開揶揄:「徐小姐你這句話可納入笑話大全」…… 生活有點痛苦。 胡建祥在工後約小芒喝咖啡,他這樣說:「會議中有衝突在所難免。」 小芒笑笑,在這種關頭每個人都不值得信任,像胡建祥般精英分子,不論外型給人什麼純良好印象,內心必然複雜無比,不能輕視他,更不可與他傾訴心事。 不要以為徐芒多心。 過了兩天,他又約洪雪琪出去,與她說同樣的話:「衝擊可以帶來新主意。」仿佛鼓勵她們打仗。 洪雪琪冷笑一聲,「你拿海嘯來衝擊徐芒,都不會有建設性結果。」 徐芒因情緒壓抑得厲害,臉上長了包包,煩惱不堪。 為這樣一個人,真不值得,偏偏又要天天對牢她,要辭職也得隔一段時間,否則就是懦弱的表現。 徐芒有一次做夢看見自己掐住洪雪琪的脖子不放,她知道過份了。 第二天,她決定去看中醫,服一兩帖清涼藥,希望能夠心平氣和。 中醫由長輩介紹,在比較偏僻的地帶,徐芒心不在焉,兜來兜去,走錯了路,找不到,一抬眼,看到另一個招牌,心一動,想中醫都差不多,也不高興繼續瞎摸,便走進這家老店。 她在中醫師面前坐下。 醫師是五十來歲的婦人,有雙仍舊明亮的眼睛。 她替小芒把脈:「嗯,心火燥到絕點。」 說得那麼準確,小芒有點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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