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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麗紛倒反而放心了,事情原來與永昌本人無關。

  「而且我不是獨子,我還有一個哥哥。」

  麗紛忍不住問:「他們在什麼地方,是不是打算來參加婚禮?」

  永昌不作聲。

  麗紛問:「是否他一早離家出走,抑或已與伯母離異?」

  永昌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額角的青筋湧現,「不不,麗紛,不止這麼簡單。」

  「你慢慢說,別心急。」

  「麗紛,我沒有辦法說,」永昌站起來,「請原諒我,我稍遲再來,請多給我一次機會。」

  「永昌!」

  他一聲不響開門出去,麗紛本來想追,但隨即覺得他需要時間把整件事想清楚。

  他已經走了第一步。

  他已經說了一半。

  永昌的煩惱與他父兄有關。

  這還是永昌第一次提到他的父親及兄長,從前,他只對麗紛說,他的父親已經去世。

  他的父親究竟什麼身份,在什麼地方?為何引起永昌這麼大的困惑?

  麗紛一直在家裡等,好一個寂寞的下午,這個時候,她又巴不得母親快些打完牌早點回來。

  正在無聊,門鈴震天價響起,麗紛放下茶杯去開門,是永昌,他輕聲說:「我現在就告訴你。」

  麗紛讓他進來坐下,永昌取出一隻黃紙信封,遞給她,疲倦的說:「你看吧,一看就明白。」

  麗紛打開信封,取出一份發黃的舊報紙,日期在五年前的九月,頭條:「藏毒案被告父子朱子長及朱永盛分別判六年及五年徒刑」。

  麗紛的雙手劇抖起來。

  朱子長及朱永盛,這兩個人是誰?她猛地抬起頭來。

  只聽得永昌用很平靜的聲音說:「我父親及大哥。」

  麗紛呆住,她完全明白了。

  「他們在獄中服刑,大哥下個月出來,我不得不對你坦白,麗紛,抱歉瞞你這麼久。」

  太不公平了,麗紛握著拳頭,「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我怎麼說?難道認識你第一天就叫:我父親是毒販我大哥是從犯?」

  「朱永昌,這之後有的是時間,你心知肚明。」

  「我怕你離開我。」

  「這一切明顯地與你無關。」

  「有,有關係,有血統關係,一個是我生父,另一個是我胞兄,你將會是我父的媳婦,我兄的弟婦,你受得了嗎?麗紛,我們的孩子也脫不了關係,有一個犯罪的祖父。」

  麗紛怔怔的看著永昌。

  「所以一直瞞著你。」

  「叫你為他們的過失蒙上恥辱,太不公平。」

  永昌說:「麗紛,我明白你的心倩,現在,我要說的都已說完,輪到你受罪了,你在這件事中,更加無辜。」

  麗紛心神已亂,她該怎麼辦?

  永昌卻恢復了以往的溫柔,「麗紛,你要抉擇,這個心理擔子不輕。」

  麗紛說:「你應該早些告訴我,此刻我倆已經宣佈了婚訊,牽涉到家人的面子問題。」

  永昌悲哀的說:「我是那麼怕失去你,曾經想瞞你倒底,又多次到獄中與他們商議,叫他們永遠不要跟我聯絡,父親已經答應,大哥不肯,他定要回來照顧母親。」

  麗紛不響。

  「然後我接受了命運安排,母親叫我對你言明。」

  麗紛呆呆的想,她為什麼不似電影或小說中那些偉大的女角,撲上去抱住男伴,為他犧牲一切?

  她倒並不在乎別人說什麼。

  看樣子這個家庭的成員十分相愛,最大困難是日後與他們相處的問題。

  只聽得永昌說:「不管他們在社會上犯了什麼錯,我父親是個好父親,我大哥是好兄弟。」

  她可以與他們和睦相處嗎?她不怕他們染汙永昌?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一旦嫁入這樣複雜的家庭,必然煩惱無窮,她應付得了?

  與其日後在不愉快的情況下分手,不如此刻早早抽身。

  「麗紛,麗紛。」永昌叫她。

  「我十分疲倦,想早些休息。」

  永昌再次告辭,低著頭,無奈而悲傷。

  麗紛倒在床上,閉上眼睛,忍受著強烈頭痛。

  她忽然好像已經與永昌私奔到遠方沒有人認得的地方,已經結了婚,遇著愉快的生活。

  沒到一會兒,朱氏父子找上門來,一定要強自入屋,麗紛兩手推著大門,不讓他倆進來,奈何力氣不敵,被推倒在地,一抬頭,看到兩張猙獰的面孔。

  麗紛自床上躍起,驚叫,一身冷汗。

  她母親進來問:「幹什麼,做噩夢?」

  原來已經睡著。

  麗紛用手搓搓臉,沮喪地歎口氣。

  這原來不是她的惡夢。

  永昌管永昌,她管她,她又不是朱家的人,脫離永昌,就可以脫離這一切。

  永昌說得對,現在輪到她受折磨了。

  她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嗎,知道了又如何?

  一天下班時分,傳達處通知她,有人來找,麗紛走到門口,發覺是永昌的母親。

  「朱伯母。」她延她進辦公室坐下,關上門。

  「麗紛,你憔悴了。」那溫柔的婦人說。

  朱伯母才是至大的受害者,麗紛慚愧地低下頭,在這件事裡,她表現得太差。

  「麗紛,我有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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