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今夜星光燦爛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別叫我,」我生氣地說:「我沒有這麼壞的兒子。」

  「媽媽。」他拉住我。

  我掙脫,走出廚房,他追上來,滑了一跤,哭起來,賴在地上待我去拉他。

  我站得遠遠的,「小宇,你給我自己爬起來,你是哥哥,這個樣子,怎麼照顧弟弟?」

  玉姐走過來罵我:「家裡平安無事,這太太是要不自在的,非得弄得雞飛狗走不可,他是哥哥,也總共得兩歲,摔在地上,做娘的竟不去扶他。」

  我氣,「阿玉,我教兒子,不用你管。」

  她不理我,去扶起小宇,又罵:「誰不知道你兒子多?這麼糟塌!」

  哈!這老虔婆,我又不敢回罵她,她一不高興走了,我連腳都得跳上來做。

  我忙著收拾廚房的殘局,對於小宇的失去控制非常不滿。

  電話鈴響了,我出去接聽。豈有此理,又是這女人的聲音。

  「莊太太,你丈夫今天又去與別的女人勾三搭四——」

  我正沒好氣,索性拿她來出氣,「你這個死八婆,我在這裡忙得半死,你還來尋我開心,拿這種無關重要的事來嚷嚷!你撐飽了你!」

  「喂,」她的聲音也大了,「我可是為你好。」

  「見你的大頭鬼,我才不在乎。」我大力掛了電話。

  一轉頭,看見小宇站我身邊。我睨他一眼,坐下,翻報紙。

  「媽媽,原諒我。」他可憐巴巴的說。

  「你去叫珍姐原諒你,你要打死的是她,又不是我。」

  他移動著胖胖的小腿去找珍姐。孩子們從小不教,大了就無法無天。

  我斜眼看見他與珍姐咕咕噥噥說話,阿珍淌眼抹淚的,兩人擁抱在一起,我放下了心。

  阿玉大叫一聲,「喝奶了。」瓶子罐子杯子一大堆排將出來。

  就一會兒又會叫:洗澡了!

  吃飯了!睡覺了!我的日子就這麼過的。

  午後在沙發上坐坐就憩著了,兩小時後醒來,小宇睡我腳後,小宙在身邊,寶寶在我懷裡。兩個傭人抽空在折衣服吸塵,一片寧靜。

  我看看這堆小人兒,全是我的心肝寶貝蛋,心頭上有股形容不出的滿足與快樂。

  實在太好了。

  小宙先醒,「媽媽抱抱。」

  我擁他在懷內,剛剛一個懷抱,重疊地,比抱著黃金都快活。

  我摸他的頭髮,深深聞他的脖子,拍他的背部。

  孩子們需要注意,如果經濟能力許可,主婦還是在家與孩子們多接近的好,尤其是有三個孩子,更要小數服從多數。

  我如出去賺錢,何止八千一萬月薪,但孩子們怎麼辦?我是不放心把他們交在傭人手中的。

  小宙跟我說:「哥哥怕媽媽。」他咕咕地笑,已長了六個牙齒,可愛得不得了。

  「你怕不怕?」我呵他癢,「嗯?怕不怕?」

  「怕,怕。」他躲來躲去。

  「怕不怕爸爸?」我再問。

  「不怕。我只怕媽媽。」

  我也笑。老莊一直讓我扮演反派的角色。小宇翻一個身。

  「噓,別吵哥哥睡覺,你也是哥哥,哥哥都很承讓弟弟,知道沒有?」我說。

  小宙抱怨,「弟弟又不說話,又不走路,只會動動身體。」他學寶寶的樣子。

  「他小,一下子就大了。」我莞爾。

  「跟我爭皮球?」他猶疑。

  「一人一個皮球,沒得爭。我說。

  小宇一骨碌爬起來,「那麼為啥小宙老與我爭皮球?」原來他早醒了。

  我大笑。

  晚上老莊回來,又是說故事時間。等到我與他單獨相處,已是十點多。

  我替他釘毛衣鈕扣,一邊問他:「你有沒有外遇?」

  老莊在外國住了十多年才回香港,中文不大好,文謅謅的詞兒他聽不懂。「什麼叫外遇?」

  我解釋:「外遇的意思是,除了家中老婆,外頭還有女人。」

  「外頭女人?」地瞪大了眼,「我外頭有女人,你問我,我會承認嗎?笨蛋,問了也是白問。」他轉頭睡著。

  我也知道自己實在非常笨非常笨,簡直不可藥救了。但做一個笨女人往往是非常有樂趣的,我睡得十分香甜。

  週末常有親友來吃飯,我招待他們吃自助餮,且看我的菜單——兩味沙律:青瓜蕃茄、洋芋魚粒,兩個主菜:豬排?飯加蛋、三絲炒麵、兩種甜點:芒果布丁、奇異果雪芭、還有各式果汁汽水,這可是個個星期更換的,非常適合孩子們口味。

  我做廚師,往往要忙一個上午,有時我索性把寶寶用背帶背在身後。

  沒人會相信三個孩子一個墟。星期六那女人沒打電話來,我有點出奇。

  我蠻渴望知道老莊與他的外遇的最新消息,但隨即我告訴自己:不可多事去管這種閒事。

  我冷眼看老莊,在我眼中,他自然是英俊的、能幹的、勇敢的、負責任的,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好父親,他唯一的缺點是不大服侍女人,他的女人要自己三頭六臂地照顧日己,不得訴苦抱怨,因她也是一個獨立的人。

  我愛老莊,崇拜老莊,佩服老莊!尊敬老莊,老莊是我的一切,這傢伙是我幸福的泉源。

  我伸一個懶腰,放下心來。

  星期日,傭人帶看孩子們到祖父祖母家去,我與老莊玩紙牌。

  電話鈴響,我取起電話,又是她。

  如聽到老朋友的聲音般,我問她:「怎麼?我丈夫又行為不規了?」帶點訕笑。

  「莊太太,你彷佛不太擔心。」她警告。

  「沒法度,聽天由命。」我手上拿的是一張惶後,一張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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