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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她一點抱怨都沒有,真難得,還牽記著工作呢,毫無疑問她會得一個獎章,但是……」路克斯說:「她的手臂……也許以後不能打網球了。」

  我激動的說:「對我來說,她還是一樣的美麗。」

  「她男友只來過一次。」路克斯說,「真不是人,還沒患難便見了真情。」

  「我會天天來看她。」

  「好好待她,她需要朋友。」路克斯說。

  他把敏兒估計過低。

  或者因為敏兒的涵養功夫實在好,她見到我很客氣,叫我謝大使的花,並且叫我「神槍手。」

  最困難是做物理治療,她咬緊牙關進病人稱為「刑房」的物理治療室,鍛鏈她手臂肌肉機能複元。

  大使放我長假,所以我有空陪敏兒。

  她一直表現得鎮靜、風趣、樂觀。我從沒見過性格這麼完美的女子。

  通常我早上去看她一次,下午再去一次,陪她吃杯茶,散散步,談幾句話。

  話題從不涉及私人問題,我們談國際大事,她非常有見地,我深深鍾情於她。

  一日傍晚,我閑在家中沒事,預備與舊校友去打桌球,偏偏他們又失約,我實在無事可做,於是再走一趟醫院。

  我與護士們都混熟了,她們笑著說:「王小姐恐怕已經睡了。」

  我說:「不妨,我只想看看她。」

  我想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聽見一個護士說:「如果我的男朋友這麼癡心——」

  另一個說:「噓。」

  我微笑一下,推開病房。

  開頭我以為敏兒睡了,因她沒有開燈,又背著我躺在床上。

  於是我放輕了腳步。

  但是我隨即聽到輕輕的飲泣聲。

  她在哭。

  敏兒在哭。

  勇敢的王敏兒竟在獨自哭泣。

  我呆在門口,心碎成一片片,她傷心而我不能與她分擔,我枉為一個男人。

  我靜靜地走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抬起頭,見是我,眼淚流了一臉。

  「敏兒,」我輕喚她,「有什麼事?」

  她嗚咽。

  我不出聲,陪著她,心中難過之極。

  過了很久,她說:「……我不再美麗,我永遠不能由穿露肩的衣服,他已經好久沒來看我了。」

  我很生氣,強自鎮靜地說:「誰說你不由美麗?我覺得你比從前更美,況且他不來看你不要緊,我來就行了。」

  她握著我的手,默默流淚。

  「不要緊,別害怕。」我忽然鼻子一酸,也哭了起來。

  護士顯然是聽到聲音,推門進來,看見我們兩個人坐在那裡哭,頓時一呆,隨即說:「吵架?兩個大人還吵架,快住聲,多難為情!」

  我抹一抹眼淚。

  護士說:「沒事就好,病人要休息,別坐太久。」她退出病房。

  我與敏兒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她點點頭。

  「好好的睡,敏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轉一個身,我拍拍她的肩膀,站起來走了。

  那夜我也沒睡好。

  趁她精神最虛弱的時候我伸出同情之手,無疑很快我便可得到她的感情,但多麼不公平,或許她並不是真正的愛上我——

  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會對她很好很好,她不會後悔。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她在吃早餐,臉色朦朧,有種樸素的美。

  我並沒有提昨夜的事,靜靜的坐在她身邊。

  她把手放在我手上,歉意地笑。

  我拍拍她的手,不響,兩人雖沒有對白,但非常有瞭解。

  她緩緩吃完了早餐。薄薄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我覺得有點蒼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最難突破便是這一關,我想接觸她,但不知她是否有同感,我怕她拒絕我,我害怕。

  我簡直開不了口,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麼笨拙過。

  她穿著寬大的白色病服,別有一番風味,美麗的女子穿什麼都美麗。

  護士來檢查她的傷口,我要求看一看,敏兒也不忌諱,那傷口很大很醜陋,但是我卻不認為這會影響她的美態。

  人的美麗必需自內心照出來,對我來說,敏兒無論如何是美麗的。

  那天下午我去找大使,求他代我向敏兒求婚。

  他詫異,「小夥子,現在不流行代行求婚了,凡事親力親為才是。」

  我不響。

  「你上次不是碰了一次壁嗎?你怕什麼?怕難為情?沒有這種必要。」

  「會不會操之過急?」我問大使。

  「你自己應該知道呀。」他說:「年輕人,你覺得時間到了嗎?」他停一停,「

  會不會因憐生愛?我勸你謹慎一點,給她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

  我低下頭想一想,「我很愛她。」

  「她呢?」

  「我沒有問她。」

  「葉,你對我說的話,為什麼不對她說呢?」

  「我開不了口。」

  「傻子,我想你要我代說的,不是求婚,而是示愛?」大使問:「正確否?」

  我點一點頭。

  「好,葉,我幫你做這件事——頂尷尬呢,我都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我不如對路克斯說。」

  「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為難的說。「怕她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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