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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意外

  那夜我開車出門,心中不但氣憤,且喝得醉醺醺,路面很滑,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冒雨過馬路,煞不住掣,直沖上去,把她撞倒在地。

  酒頓時醒了一半,我極之害怕,心往下沉,我可沒想過要棄下她逃走,多年來受的教育不允許我那麼做,我跳下車去,雙手顫抖,蹲下看她的傷勢。

  她閑著雙眼,躺在地上,白衣撒開,染上泥斑,她是一個極美貌的女子,此刻似一朵玫瑰躺在泥濘中。

  附近沒有電話,我只好輕輕抱起她的頭,放在膝蓋上。有其它的車子駛近,我囑他們代我報警。

  我心中非常害怕,對那女子說:「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

  雨落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我彷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有救護車與警車來到。

  員警說:「怎麼在這裡過馬路?這裡是高速公路,唉,算她不小心。」

  我渾身濕透,跟著到醫院去。

  他們查不到她的身份,只有一條金項練,上面有BABYBLUE字樣。

  我驚恐的問急症室醫生:「她有無生命危險?」緊緊的抓住醫生的手臂。

  「斷了左腿骨,不會有生命危險,十分萬幸。」

  我略為安心,跟員警到警局去辦妥有關事宜,仍然回到醫院去等候消息。

  如果莉莉告訴我她與老張有染的時候,我不是那麼生氣,這件事就不會發生,我開車一向小心。

  可是我實在不能控制,加上酒意,我打了莉莉,她尖號著叫我去死,我羞於這件事的醜惡,奪門而出,連路都看不清楚。

  偏偏這個女郎又在公路中央過馬路,終於發生這件意外。

  淩晨過後,醫生說:「你可以回去了,她廿四小時內都不能接受採訪,她曾經清醒,已說出親人地址。」

  我問:「那麼我什麼時候可以再來?」

  「回去睡一覺。」醫生笑說:「她沒事,兩個月後可完全恢復健康。」

  我喃喃說:「兩個月……她可能因此失去工作,怎麼辦呢?」

  他拍拍我肩膀,「往好處想,事情可以更壞,現在你只要捱過這兩個月,是不是?」

  說得非常是。

  回到公寓,因極度的勞累,我居然睡著了。

  醒來以後,我打電話回公司告了一整個星期的假,吃了點東西,到最好的花店去買了三打深紅的石竹,出發到醫院去。

  護士們認得我,她們說:「病人已可以吃東西,但因腿部打了石膏,不能動彈,你可以進去看她。」

  我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她躺在床上正在看「超人」彩色漫畫,我放心了。

  她長得很美,小小的臉蛋異常精緻,淺褐色太陽棕皮膚,眼睛炯炯有神。她氣色不錯,只是皺著眉頭,神情不耐煩。

  此刻我已知道她姓蘇,於是懦懦地硬著頭皮走近去。叫聲「蘇小姐」。

  她「刷」的一聲翻過一頁書,眉毛角都不抬,問:「什麼事?」

  茶几上放著水果,由此可知,她的親人已經來過了。

  我輕輕放下花,萬二分內疚,竟不知如何開口。

  她轉過頭來,詫異的問:「你是誰?」

  我說不出話,手心冒汗,等她的裁判。

  「我明白了,」她冷笑,「你是那個撞倒我的人!」

  「我不是有意的。」我虛弱地解釋。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許多撞死人的事主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有意在那個關口過馬路引起你的麻煩,既然大家都非有意,且又沒鬧出人命,我請你快走,以後也別讓我看到你這個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尖,越來越高。

  我嚇得站起來,護士進來勸架,把我拉走。

  醫生說:「她得整天躺著,除了物理治療之外,不得動彈,非常悶氣,脾氣是壞點。」

  我不怪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我想,是我一時疏忽,造成她的不便。

  那天我在家悶悶不樂,她一天不寬恕我,我一天不得舒暢。

  莉莉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因心中沉重,差點連她的聲音也沒認出來。

  她以一貫膩答答的聲音說:「何必休假呢?為我也不必放棄事業啊。」

  我不出聲,實在沒有胃口與她瞎纏。

  「明天我們一起吃早餐吧,好不好?」她仍然那麼嗲。

  以前我聽到這樣的聲音是會暈眩的,但今日不同,我說:「我天天有要緊事,沒空。」

  莉莉詫異,但仍然施展她的媚功,「喲,生氣啦?」

  「不,莉莉,我有事,我們日後再談。」掛上她的電話。

  我出門的時候,電話鈴繼續響,怕是莉莉再撥過來,但我沒有再去接聽。

  我又買了一大束丁香,傻呼呼往醫院跑。

  這次女郎在看「米奇老鼠」漫畫,長髮梳束在頭頂,側面像畢卡索的名書「馬尾女郎」

  她沒有抬頭就知道是我,揚手把整本漫書書朝我飛過來,把花打落在地。

  我非常沮喪,護土為我拾走花朵,作掩嘴葫蘆說:「這花給我們插吧。」

  我仍不死心,「你要打我也可以,但說原諒我。」

  她冷冰冰說:「沒有什麼可以原諒的。」

  我說:「我仍日日來,你可以日日朝我扔書,我不在乎。」

  她睛看我,雙眼滾圓,那麼美麗的眼睛應該看得出我的悲哀是真誠的。

  「沒出息!」她罵。

  我看一看她紮裡得木乃伊似的左腿,不出聲,過一陣說:「我下午再來。」然後轉頭走。

  我在附近公園坐著吃了一個三文治,跟小孩玩半晌,然後折回醫院去。

  這次她在閱「花生」漫畫。

  我跑進去就用查理勃朗的話來套住她:「我以前只一天一天的憂慮,現在我改為半天半天地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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