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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避開我?他們根本看不到我,我儘量不騷擾他們。」

  「可是你有一股無形的壓迫力,使他們透不過氣來。」

  我捏著脖子作呼吸困難狀。

  他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我乘機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了,雪白的牙齒,眼角聚著細細的皺紋,「你住在我家,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老實的說:「我只知道你叫忽必烈汗。」

  「你們這些孩子——」

  「我比他們略大,我廿一歲了。」我搶著說。

  他低頭喝啤酒。

  我傾慕的說:「告訴我有關建築業的一切。」

  「你不懂。」

  我說:「那麼告訴我有關人生的一切。」

  「你也不懂。」

  「胡說,」我說:「你戀愛過嗎?」

  他不答。

  「算我問得太私人了,」我說:「對不起。」

  他臉色稍霽,說:「你們這些孩子,知道什麼?」

  我但笑不語。

  「笑什麼?」他忍不住問。

  「我若分辯說我不是孩子呢,更顯得孩子氣,所以只好笑。」

  他看我一眼。

  「你弟妹很活潑可愛,有時跟他們玩,有很大的樂趣。」

  他洗淨雙手。「去划船,去不去?」

  在湖中心,我問他,「你戀愛過嗎?」

  「為什麼老問這類問題?」他的眼神陰暗不定。

  「人之變得孤僻,當然是因為戀愛。」

  「啊?」

  「我想你一定失過戀,所以就古怪了。」

  他失笑,「想像力很豐富。」

  我也笑。

  湖光山色,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其樂融融。

  「他們都怕我,你不怕?」他忽然問。

  「我為什麼要怕?」我說:「你又不認得我父母,不能在他們面前打小報告。」

  他莞爾。

  我忍不住,「喂,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哥。」他笑。

  「你想!」

  晚上在意大利小館子吃匹薩喝白酒。

  我問:「你是失過戀吧?」

  他詫異:「你這小姑娘,怎麼老纏住我問這麼私人的問題?」

  我倔強的說:「如果她不懂得欣賞你,完全是她的損失,老忽,你不必放在心裡。」

  「老忽?」他愕然!「我幾時變成老忽了。」

  我問:「你不是叫忽必烈嗎?咦?」

  「哦是,咱們已熟稔了,」他點點頭,「所以成了老忽了,不不,我不打算詳談這件事。」他拍拍我的手,「你不必替我擔心,你真是一個詼諧的女孩子。」

  我用手撐著頭,「像這你樣漂亮的男人,噴噴嘖,市面上供不應求,我相信好多女人都會追求你。」

  他覺得好笑,「多謝你捧場。」

  「洋妞有無追求你?我問。

  他眼睛看看天花板。

  「你有拒絕她們嗎?」我又問。

  「喂!」他發出警告。

  我失望,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太有風度了。

  他喝口酒,緩緩問:「你會追求我嗎?」

  我說:「你會覺得我沒吸引力,我是個孩子,有趣,好玩,但沒有女人的魅力,我追你也沒用。」

  他微笑。

  我說:「你應該多笑,笑起來真漂亮。」

  「謝謝。」他說。

  我笑一笑。

  隔一會兒他說:「一個人在家裡太靜,我也會到啤酒館去坐,洋妞來兜搭我,我通常對她們說: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像是自言自語,實是說給我聽的。

  我感動了,「啊,老忽。」我用力拍著他的背部。

  我們成了老友。

  第二天我們出去釣魚,晚上買了作料做水餃吃,與他的距離越拉越短,他仍然沒跟我說他的真姓名,但不相干。

  給他送咖啡時,他在書房畫透視圖,全神灌注,一臉沉寂,有種肅穆美,我非常心折,輕輕把咖啡放下,躡足到花園坐下。

  但不到一會兒他出來找我,燃著煙,黑暗中一點紅。

  我喜悅:「工作告一段落了?」

  「唔。」他坐在我身邊。

  「今夜沒有星星。」我說。

  他忽然說:「琪琪,假如你不嫌我虛長你一大截,咱們倒可以做個忘年之交。」

  「喲,老忽,」我用手??空氣,「怎麼忽然說起文言文來了?」我笑。

  「真是頑皮!」他跌足。

  「別以為自己七老八十好不好?」我說:「怎麼,裝個老大哥的樣子,裝久了,自己也相信了?」

  「琪琪,我拿你沒折。」他笑著搖頭。

  「喂,老忽,夜了,休息吧。」

  我終於打動了這老小子。

  他的貓——大力水手本是他唯一的伴侶,現在多了我,他是這麼隱蔽,我是如此開揚,無論關於學業、前途、感情上的事,都嘩喇喇一股腦兒向他傾訴。

  他跟我說:當假期結束,他會想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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