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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少女看到他,松一口氣。

  再看到手提電腦,展開笑靨。

  「謝謝你。」是由衷的感激。

  「別客氣。」

  「收費不便宜吧。」

  「單據在這裡。」

  她看過數目,「啊,還算公道。」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少女眨眨大眼睛,「請問。」

  「電腦是怎麼毀壞的?」

  少女有點不好意思:「被我自三樓摔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

  她說下去:「我同男友吵架,生氣到極點,隨便抄起一件重物,想摔死他,結果沒打中,電腦飛出露臺,落在花園大石上。」

  陳家力聽得目停口呆。

  小說作者真是她嗎?

  「後來,氣消了,他也再三向我道歉,可是,電腦也破爛不堪,到處求救,都推薦書呆子,果然沒令人失望。」

  少女付他現款。

  他們之間的關係仿佛已經結束。

  少女又說:「有需要時一定再找你。」

  陳家力不得不告辭。

  回到貨倉,他把那篇小說讀畢,情緒波動到極點。

  他認識出版社朋友,本想把作品頭十頁傳真給他們批閱,可是轉頭一想,又按捺下來。

  這是人家的未發表作品,怎麼可以私下傳閱?總得先經過原著人的同意才是。

  家力躺在沙發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孤苦,兒時的彷徨無助,歷歷在目。

  母親出嫁那日,搽上脂粉,換上新衣,眾親友在一旁贊道:「真像廿多歲青春女,看不出有孩子」,母親笑了。

  家力記得他在一旁瑟縮地看熱鬧。

  大人對他說:「你留在家裡吧,別搗亂。」

  那真是他生命中最長的一天。

  母親在早上八九點鐘出去,一直到深夜才回來。

  他偷偷起來張望,想與媽媽說一句半句話,但,那個男人在她身邊,從那天起,母親的手一直沒有再接觸到他的身體。

  這種事他本來早就忘記,埋葬在童年的荒原裡,可是現在因為一本好得不能再好的小說,又自倉底挖了出來。

  男人有時比女人難做。

  找誰去傾訴心事?人家會笑他,男子漢大丈夫,吃一點苦,得些磨練,將來方成大器,有什麼好抱怨。

  第二天,家力壓抑情緒,提著工具箱,出發去工作。

  他想念那班同事,希望他們早些回來。

  回到家,再次重讀那本小說,看得滾瓜爛熟。

  傍晚,他接了一通怪電話。

  「書凱子會所?」

  「不,是書呆子會所。」

  「我姓周。」

  家力認得她的聲音,微微笑,「周小姐,你好。」

  「你是修理我手提電腦那人?」

  家力覺得奇怪,為何明知故問?「是,在下正是。」

  「電腦中少了樣東西。」

  家力馬上說:「不會。」

  對方冷笑一聲,「你想想清楚」家力突然覺得心虛。

  「你怎麼可以偷印我的原稿!」

  糟,沒想到她電腦中會有防盜竊裝置。

  「你盜印了兩份原稿可是?」

  家力鼓起勇氣,「是。」

  對方見他坦白承認,火氣稍減,「立刻歸還。」

  「是,我立刻到寧靜路來。」

  不過,小說已經印在他的腦海中,可怎麼辦?

  他把原稿放進一隻大信封裡,開車到寧靜路。

  周小姐在門口等他,走近幾步,看清楚了,才發覺不是周秀山,兩個人長得非常相象,可是她頭髮較長,年紀約大三四歲。

  家力怔住,這才是真正的C?

  那女子像是沒想到書呆子外型如此英俊瀟灑,也是一愕。

  家力自我介紹,把大信封還她。

  她正要轉頭回屋,家力又加一句:「好小說。」

  沒有一個寫作人會對讀者不敬,她嫣然一笑,說道:「謝謝。」

  家力呆呆地問:「你是C?」

  她頷首。

  「那麼,周秀山是誰?」

  她答:「搗蛋鬼,我表妹,我們的母親是姐妹。」

  「我出門三天,她就差點沒拆了我屋子。」

  原來如此。

  「你要她地址?我可以給你。」

  「不不,」家力雙手亂搖,「不用了。」誰敢招呼那個頑劣兒。

  「幸虧手提機裡的不是日記。」

  家力唯唯喏喏地道歉,漲紅了臉。

  照說事情已經完結,人也應該走了,可是他的雙腿比他的頭腦聰敏,釘在那裡不肯動。

  對方也似沒有趕人的意思,片刻她說:「請進來,我送你一樣東西。」

  家力大喜過望,立刻走進會客室。

  小洋房收拾過了,比從前整潔,女傭人斟出茶來。

  C對家力說:「請稍等。」

  片刻,她手中拿著一本書出來,「請笑納。」

  家力接過,低頭一看,只見封面上寫著「孤星」二字,作者是鄭若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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