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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何旭微笑,「那是恐怖的流血大革命前奏,有什麼值得慶祝。」

  我說:「可是,法國人民終於擺脫君主獨裁而自主。」

  何旭說:「今日巴黎真的成為光輝城市,鐵塔上安裝探照燈及霓虹光管,惡俗無比,我懷念夢納畫筆下的花都。」

  我站起來,「我有點事,老史,你陪何教授論巴黎。」

  我順水推舟,離開人工湖畔。

  經過小食攤,我要一個霜淇淋,可是發覺身邊沒有零錢,店東認得我,「王老師,我請你」,我連忙說:「那怎麼可以,下次一定歸還」。

  回到自己的公寓,孑然一人,不禁大聲吼叫:「寂寞寂寞——」

  這時才看到電腦上有郵件,找我的人叫邵容,我忽然想起她曾是古律師的助手。

  我連忙回覆:「邵小姐,你找我有事?」

  「我將于下周到富利沙大學讀管理科碩士課程,可否請你做一日嚮導?」

  我答:「義不容辭,請把日期時間詳細告訴我,我來飛機場接你。」

  我很佩服她進取精神:有機會不斷學習,精益求精。

  這個女生幫過我,禮尚往來。

  我準時到飛機場去接她,可是沒有在人群中把她認出來,正張望,她先叫我:「王志一。」

  我一怔,看到一張真誠笑臉,勉強認出是她,「邵容,好久不見。」

  她只帶著簡單行李,「天氣比我想像中涼得多。」

  我連忙把外套脫下搭在她肩上。

  她把外衣抓緊:「王志一,多謝你來接我。」

  「該送你往何處?」

  「市中心青年會。」

  我意外:「你不是住宿舍?」

  「宿舍一早客滿。」

  「噫。」我決定先去看看青年會環境。

  車上有我事先準備放暖壺裡熱豆漿,我遞給她喝,一路往市中心駛去。

  到了青年會,一推開房門,我搖頭,太委屈了,只得走廊底才有公眾衛生間。

  「你沒有親友家可暫住?」

  邵容搖頭。

  我想一想,「跟我來。」挽起她行李。

  她問:「去何處?」

  「我家。」

  洗衣鋪三層樓都空置,老金住二樓一間房,邵容大可住三樓我以前的單位。

  「那怎麼好意思?」她躊躇。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邵容感動,「王志一,你是好人。」

  「你別見外,我家住洗衣店樓上,上居下鋪,但是交通方便,你可有駕駛執照?我可借車給你。」

  我替她把行李挽上三樓,打開門,一室光亮,比起青年會孤室,勝上十倍。

  助人為快樂之本,我說:「當自己家一樣好了。」

  這時有人探頭進來,「有客人?」

  我連忙介紹,「這是我好友老金,喂老金我們今晚在家招待邵容,你去辦些菜肴做火鍋。」

  老金大聲應著就去了。

  邵容笑說:「打擾你們,怎麼好意思,應由我動手。」

  「這裡民風較純,注重人情,你會喜歡。」

  邵容點頭,「你說得對,我覺察到分別。」

  「你休息一下,我就在樓下店裡。」

  老金買了菜回來,向我打探:「邵小姐是你新女友?」

  「才不是,我也希望天下女子都看中我。」

  「她來讀碩士?小哥,我才讀到中三。」

  「你想追求她,你對她有意?」

  老金用刀如飛,「我哪敢。」

  「老金,不要妄自菲薄。」

  「程度差太遠,我不敢開口。」

  「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老金唉聲歎氣。

  我只覺好笑,這個憨漢十分多情。

  傍晚,我上去叫邵容吃飯。

  她同我說:「王志一,有件事同你說。」

  我看到她眼神,立刻凜然,我問:「你有阮津消息。」

  她點點頭:「她回來了,住在香港,找過我。」

  我一時沒聽懂,「從新加坡回香港?」

  「是,一個人,帶著女兒。」

  「古律師呢?」

  「她沒提,我沒問,猜想已經分開,她有點狼狽,一大一小沒地方住,我幫她找到間公寓,又替孩子找國際學校,那小女孩叫蘇可喜,那麼小,才六七歲,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乖巧文靜,老師看見了拉住她手不放。」

  我不出聲。

  「不過你別擔心,她手上好似有點錢,很快雇了傭人安頓下來。」

  我張開嘴,又合攏。

  可是,邵容十分聰敏,立刻知道我想說什麼,輕輕回答:「沒有問起你,她不知我們是朋友。」

  我想一想,又再抬頭,邵容立刻說:「這裡有照片。」

  她把手提電話遞過來,我一看,呵,正是她,卷髮剪得極短,貼著頭,更顯得下巴尖尖,她身邊有一個小小女孩,相貌與她一模一樣,只是鼻樑更高,母女正為對方耳畔簪花。

  我贊道:「照片拍得好極了。」

  邵容頗為安慰,「看得出你心情是平復得多了。」

  我抬起頭,哈哈苦笑,百無一用是書生,小小邵容,都比我聰明勇敢。

  這時樓下叫:「請來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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