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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日後再補一次婚禮吧,屆時請親友好好吃一頓,不醉無歸。」

  「我也那樣想。」

  「叫阮小姐不要見怪,老媽是上一代女性,她一生之中,可以作主的事實在不多,一心以為至少子女會得聽她,像她聽從父母夫君一般。」

  「我明白,大姐,你放心,我們心中不怨。」

  「我來接你飛機。」

  「不用,大姐——」

  「一路順風。」

  我真是一個幸運的人,她們都那樣愛我。

  稍後津起來淋浴更衣,幫我收拾行李,我並無雜物,只得手挽一隻小小旅行袋。

  津說:「志一,人人像你這樣輕鬆就好。」

  我吻她雙手:「不太久了,有了孩子,大包小包,推車奶瓶玩具,一定像搬家似,瀟灑一去不還。」

  她緊緊擁抱我。

  津送我到飛機場。

  古律師與邵容也準時到達。

  我再三向他們道謝。

  我有說不完的話,可是說不出口,這便叫做惆悵。

  古律師說:「我的助手邵容與阮小姐相當談得來,我會著她照顧阮小姐。」

  我已為阮津報名繼續學習英語,同時,放下一筆現款。

  希望她耐心過渡這六個月。

  我返回家中等待好消息。

  長娟到飛機場接我,我看見她大吃一驚,她的腹部隆然,不知大了多少,走路蹣跚,我連忙過去攙扶,「大姐,你就不必出來了,大塊頭呢?」

  「他有工作。」

  「幾時生產?」

  「就這一兩個星期,志一,別管我,快回家見媽媽求饒恕。」

  我展示結婚指環,「我先回學校報到,工作要緊。」

  「志一,回家見母親!」

  我被她的厲聲鎮住,「是,是。」

  她駕駛一輛吉甫車,載我往洗衣店。

  車子越接近,我越緊張,爸站在門口等我。

  他維持沉默,但我已經十分感激。

  我緊緊握住父親雙手。

  「媽媽在哪裡?」

  「在店裡照顧客人。」

  我推開店門,看見快餐店老闆老金站在母親面前,「王太太,請把空出地方租給我,大家方便,又有照應。」

  我笑,「你別纏我媽。」

  他轉過頭來招呼,母親卻低頭整理衣物,她沒有抬頭,像是看不見我。

  我難受之極,「媽媽,我回來了。」

  長娟也幫著我,「媽,小志回來了。」

  媽媽看著大女,輕輕說:「我沒有兒子。」

  我一聽這幾個字,像耳畔響起一個轟雷,媽媽不打算原諒我,與小時種種頑劣行為她一笑置之完全不同。

  我震驚,「媽媽,請與我說話——」

  她轉身走到店後。

  我無助地看著大姐,長娟無奈,「你看她多傷心。」

  老父也發話:「你們一個這樣,兩個又這樣,還有幼娟,一聲不響去了美國。」

  我無言,回到樓上休息。

  我與阮津在電話裡說了幾句,累極入睡。

  一覺驚醒,趕往學校,與母親在梯間相遇,她頭也不抬,擦身而過。

  「媽媽,」我懇求,「與我講話。」

  她睬也不睬與裝修工人談牆壁油漆顏色。

  我歎口氣,先回學校再說。

  系主任鐵青面孔,訓斥我:「叫我們怎樣以身作則!」

  我連忙說:「我回香港結婚,如不,將失去愛人。」

  我出示結婚證書副本及結婚戒指照片等物。

  她一看,「呀」一聲,「多麼漂亮的一對新人。」

  我微笑,「我也覺得如此。」

  「王,沒想到廿一世紀還有你這麼浪漫的人,已極少有人把感情放第一位了,我實在感動,但作為上司,我得警告你——」

  我微笑,「我明白,我不會再結婚。」

  她歎一口氣,「沒想到你私奔去了。」

  私奔,這兩個字真有趣。

  得到原諒後,我回到教員室,老史同我說:「好傢夥,看不出你。」

  稍後點名,發覺不見了思敏。

  其他學生告訴我:「思敏到英國去了。」

  什麼?

  「思敏說她希望讀法律,她到倫敦入學。」

  我急說:「可是即使學成,她也不能在這裡執業。」

  「思敏沒想過回來。」

  啊,女子的心,老式人怎麼說?好比海底的針。

  「思敏有親叔嬸在倫敦,她會得到妥善照顧。」

  「思敏尚未畢業。」

  「王老師,思敏一早已經貯夠學分,只不過為你的緣故,讀完歐史讀亞史,連俄國歷史都考一百分。」

  我愣住,可是她卻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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