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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假結婚也不是辦法。」

  我平靜地說:「我是正式向你求婚。」

  她呆住,接著是長長的沉默。

  我說下去:「我沒有一天不想起你。」

  「我,志一,我欠人家許多錢。」

  「我會替你還清,然後你終身為我洗衣煮飯還我。」

  「你對我一無所知。」

  「一般男女相識一年左右便談婚論嫁,其實也無甚瞭解。」

  「你堅持看不到我的缺點。」

  我微笑,「把地址告訴我,我立刻過來與你匯合。」

  「志一,你的父母——」

  「你並不是與他們其中一人結婚。」

  「志一,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會再讓你走,我會刊登整頁廣告尋人,並且用你真名蘇佳。」

  「志一,何故苦苦糾纏?」

  「你又為什麼打這個電話?」

  「我想念你。」她忽然飲泣。

  「那麼,把住址告訴我。」

  「滑鐵盧街七十號十二室。」

  「我傍晚可到你家。」

  我收拾簡單衣物及信用卡又回到東岸。

  在飛機場租了車子直駛滑鐵盧街。

  到達那幢鎮屋前天尚未暗,我大聲叫:「津,津!」

  阮津飛奔出來,我緊緊把她擁在懷內,直到彼此不能呼吸,我默默流下淚來。

  這時有一對散步的老年夫婦看到我們,那老頭忍不住微笑說:「深深相愛呢。」

  他的老伴拉一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多嘴。

  我抹去眼淚,回答:「是,先生,我深愛這女子。」

  阮津把臉埋在我懷內。

  那老太太笑答:「年輕真好。」

  我立刻載阮津去見幼娟。

  幼娟嚇一跳:「怎麼又是你?」

  我告訴她:「幼娟,我今晚往香港與阮津結婚。」

  幼娟看我,又轉頭去看阮津。

  「你代我向爸媽解說,還有,替我與學校告假。」

  幼娟輕輕問:「這位就是阮津?」

  阮津點點頭。

  「身邊有零用嗎?」

  我心中歡喜,「我有節蓄。」

  幼娟說:「這是香港一個移民律師的名片,你們去找他辦事,他一定鼎力相助。」

  我收好名片,「謝謝你二姐。」

  「烏利奧在香港有個小公寓,他返回亞洲時住那裡,現在空置,歡迎你們入住。」她把地址及閘匙交給我。

  「二姐。」我親吻她的手。

  「去吧。」

  我緊拖阮津手臂匆匆離去。

  兩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坐在飛機上往香港飛去。

  這時我忽然覺得疲倦,把頭靠在阮津肩膀上入睡。

  好像聽見她輕輕說:「志一,這份是我真護照,上頭沒有學生簽證……」

  我已聽不見什麼。

  黑暗中思維還有些許活動,像是在說:王志一,你太過衝動。

  過很久醒來,我惺忪問:「到了哪裡?」

  她籲出一口氣,「已在東京上空。」

  我握住她雙手,「快到了。」

  「我有點害怕。」

  我佯裝吃驚,「你怕?我靠誰去?」

  她也笑,只是嘴角帶些苦澀,她說:「王家的人都那麼漂亮,兩個姐姐與你,一臉書卷氣,父親像從前國語片裡某中生,媽媽慈愛端莊,白人大塊頭姐夫可愛像北極熊,還有,我看到二姐夫照片,他面孔像宗教畫裡的天使長蓋伯利,將來外甥必然似小小安琪兒。」

  我承認:「是,他們都出色,除了我,我是普通人。」

  「志一,你真摯可愛,你是一等一好人。」

  我親吻她額角。

  取過行李出境,我才知道阮津從未到過香港。

  這是一個毋須導遊介紹的都會,旅客不會迷路,他們只會迷失,我有一個同事到了香江受到極端文化衝擊,他這樣形容:「新鮮豬肉與雞鴨的屍體露天掛在街市鐵鉤上,另一條街卻滿櫥窗珠寶陳列,寶石像眼珠那麼大,每個女性都苗條溫柔,說著流利外語,各種餐廳水準高得叫人歡笑……」

  我叫了一部車子駛到市區。

  這回輪到阮津靠在我肩上盹著。

  司機是個中年人,他朝我搭訕:「返來吖,是探親抑或回流?」

  我唯唯諾諾。

  「外國邊有香港好?返來啦。」

  我笑而不答,他以為我不諳粵語,改說普通話:「老兄,我看新聞,知道北美東岸積雪高達十二呎,這是我們住的地方嗎?聽了都嚇死人。」

  「是是。」

  「聽說雞都沒有雞味,又浸藥水又雪凍。」

  他說得都很正確,他常識豐富。

  「幹什麼要與洋人打交道?我們哪處比西方差?」

  這時阮津睜開眼睛,聽到司機偉論,微微笑,是,都會司機出名能說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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