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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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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很高興,「回去工作吧。」 那日下午,他們把新藥做成一種粉紅色,放進煮沸消毒的果醬瓶內,元旦用小木條挑起一點,搽到雙手。 這時應波一邊寫報告一邊搔癢,要多肉酸就多肉酸,元旦歎氣,「阿波你真把不雅二字提升到嶄新的境界。」 「腳上異常痕癢。」 「那傷痕應該結痂脫落,讓我看。」 他老實不客氣把腿擱在元旦面前,元旦不以為忤,小心替他脫下襪子,一看,呆住,取過放大鏡,仔細觀察。 她抬起頭,喜悅地說:「阿波,本組沒有失敗。」 應波一怔,把腳扳近面孔細看,「呵,元旦,只是劑量過重,引起褪皮。」 「你還看到什麼?」 「腳趾確有臭芝士味。」 「阿波,隨我往醫院切下些許組織研究。」 元旦原是玩笑,誰知應波愉快答允:「去,馬上去。」 她取出相機記錄。 清除他額角處疤痕,亦看到明顯淡化,周邊嫩滑,且長出微細茸毛,這應波整張臉都是毛,本來甚難發覺,但元旦心細。 他倆親自把藥膏送到兒童醫院。 那主診醫生早已聞說勞斯實驗室有這麼一對天才年輕研究員,沒想到衣著也一樣:白襯衫、卡其褲、球鞋,憨厚可愛。不禁笑出聲。 元旦咕噥,莫非把我們當Tweedledee與Tweedledum了。 一到病房,卻誰也笑不出。 傷童蘇醒,輕聲哭泣,媽媽更加可憐,整張臉青腫,又不能抱著幼兒,看護不住勸解。 幼兒雙足已失去全部足趾,主診醫生溫柔搓揉孩子雙足,他略為好過,停止流淚。 元旦脫口而出:「醫護人員都是上主派來天使。」 大家都笑了。 「藥物經過檢驗,最快明早可以敷上。」 「醫生,還有一事。」 他們出示記錄報告,醫生驚喜,立刻替應波檢查,「可否讓我切割一小塊皮膚放電子顯微鏡下透視?」 應波尚未說好,元旦已代他發言:「勿留疤痕。」 「不會,面積比郵票還小。」 應波簽名到手術室奉獻樣板。 醫生說:「肉眼都可以看到毛囊增長!」 意外副作用,像醫治青光眼藥物竟可增長睫毛。 在顯微鏡下,新組織一目了然。 三個人異口同聲:「可治禿髮!」 「可申請百倍經費加碼研究。」 離開醫院回到實驗室,元旦飄飄然,立刻找主任說話,報告最新消息。 「我會增添L與B博士給你組,還有,三樓實驗室設備更新穎,你們搬到該處,我立刻請化妝品公司代表前來開會。」 應波嚅嚅:「我不想面對代表。」 主任看著元旦。 元旦答:「我亦不擅公眾演說。」 人沒有十全十美,主任說:「不必站立演說,就當是與我解釋好了。」 兩人才勉強答應。 那一次非正式會議十分成功。 元旦對大嫂說:「化妝品公司代表興奮得滿面通紅,站起在會議室不停遊走。」 「真能治禿頭挽救蒼生?」 「十劃沒有一撇呢。」 「那只剩腳掌的幼兒如何?」 「敷上藥,皮膚疤痕舒緩,功能顯著。」 「我的皺紋呢?」 「我們正在努力,對,大哥可有想念我?」 「前日他好像問:元旦該回來探訪,好像已經很久沒來。」 「俊男與美女呢?」 「功課比較緊,走不開。」 「暑假到加州不正好?」 「他們是香餑餑,外公外婆等著見他們,要帶他們去觀鯨魚劃遊。」 「都輪不到我。」 「不如大家一齊乘迪斯尼郵輪去阿拉斯加,把阿波也叫來。」 「大嫂,我倆對商業旅遊絲毫不感興趣。」 「只要你高興,元旦,你開心嗎?」 元旦欷歔,「還好啦,早上起來,有個目標,有什麼挫折,可找應波出氣,過得去,可是比起從前戀愛時那翼動的心,微笑雙眼看出去整個世界薔薇色,那真是沒得比。」 「元旦,人總會長大。」 「千萬別把此壞消息告訴俊男與美女。」 「元旦,帶阿波回來,你會有意外驚喜。」 元旦茫然心想:沒有意外驚嚇已經很好,還歡喜呢。 她不想回去,沒有一件好的記憶足以叫她回去面對,最後那幾年她似活在烏雲密霧之中,看不清人面看不出道路,躲在勞斯實驗室這個窩十分安全。 元旦生日那天,案頭又多一瓶姜蘭,她喜問應波:「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普羅白色清香的花?」 應波莫名其妙,「那是秘書安排,我不知有什麼好處。」 元旦沒好氣,但不覺意外,應波就是那樣一個人:從頭到尾,不曾刻意安排什麼,誤打誤撞,憨厚可愛,卻得到上好福分。 接著一段時間,元旦一有空就往兒童醫院,那個年幼病人叫小寶,傷勢嚴重影響他發育,已近兩歲,不會說話,用很原始方式表達意願,他嚮往穿衣服,喜歡元旦的卡其褲,老用手指著,終於院方義工找到適合布料,替他照樣縫了一條…… 元旦親手替他敷藥,與院方一起記錄進展,她特地做三巴仙藥,敷在小寶眉毛位置,效果不錯,但他不可能完全恢復原貌。 誰也沒提起,小兒為何燒成這樣可怕,正如沒人敢問起元旦的感情遭遇。 言語指導人員前來教小寶發音,一邊,他嘗試用手把住欄杆緩緩走動。 最興奮還是化妝品公司,特地約萊麗水晶玻璃替他們設計豪華優雅瓶子,包裝美容霜,隨時預備找著名演藝界發言人推出宣傳。 同事來索取樣本,「我們要成分較重那款。」 應波說:「小心整張臉皮剝出。」 「哈哈哈,就是希望那樣。」 元旦打算給大嫂寄去樣品:小小枝,像眼藥膏,15ml,非常矜貴的樣子,注明藥物有生命期,兩星期內必須用罄。 在熒幕見到大嫂,十分訝異,「為何頭臉腫起?身體不適?快看醫生。」 「元旦,實不相瞞,我三度懷孕,明年初生養,不知如何,這一胎特別辛苦。」 元旦這一驚非同小可,老蚌生珠!隨即歡喜,這就是大嫂口中的驚與喜吧? 她意外過度,一時作不了聲,半晌才問:「大嫂你幾歲了?」 「三十六。」 「那還年輕,許多婦女才生頭胎。」 「多謝鼓勵,但家中嬰兒用品全已送人。」 「當然即刻去買新的,這有何煩惱?」 心裡卻想:不知會否有人揶揄世界糧食價格高昂,就是由甘家協助造成。 「大哥高興嗎?」 「他聞訊流淚,想必覺得開心。」 「俊男與美女呢?」 「嘉楣歡喜得不得了──」 忽然有聲音傳來:「誰在說我?」 那張小俊臉出現,元旦的聲音都軟了,「這是誰?」 「姑姑,你好嗎,幾時回來看我們?」正是小俊男,這孩子越來越好看,濃眉長睫,保母說,大大小小女生都喜歡拉他的手。 「升一年級了吧,讀得好,可跳班。」 大嫂問:「應波在你身邊嗎?」 「他在實驗室,對,你是孕婦,我稍後才寄美容霜。」 「明白。」 那天晚上,甘子文問:「元旦可有問胎兒是男是女?」 「她好似不大關心,也許覺得一樣愛全無分別,故此不提。」 「她好像終於找到自己生活。」 「多久了,時間好像停留,那時,頑皮兒才牙牙學語。」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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