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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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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過去撥開他頭髮替他除頸箍稍事休息,一邊安慰:「前先我也扭傷足踝,非常麻煩。」 這時元旦鼻端聞到像藍芝士般膻味,原來是應波腳臭。 元旦歎氣,我的天。 她先煮一鍋飯,才慢慢打量宿舍:地板光潔,家具簡約,只得一床一桌一椅。她把私人計算機插上,已經可以辦公。 再去看應波,這奇怪的人,他哼哼唧唧問:「煮什麼?好香,饞嘴。」 「牛肉飯窩蛋,可要吃一點?」 他忽然像小俊男那樣喊:「牛肉飯,牛肉飯!」 元旦把電飯鍋裡的飯給他盛一大碗,替他重新綁好頸箍,囑他細細咀嚼。 他狼吞虎嚥,食物在唇邊漏出,他用手拾回再塞進嘴巴,元旦看著他,覺得可憐,給他一隻調羹,「謝謝,謝謝」,他說。 唉,好好一個科學家,病了,乏人照顧,便變成叫化子。 元旦從來沒有機會照顧病人,一向都是別人寵著她,今日她像自街上撿回癩皮流浪狗,不照料這個人,好似不人道。 吃完,她給他一杯私家普洱熱茶,「先漱口,再喝。」 他終於把臭腳穿回爛布鞋,再三道謝。 「我送你。」 「太慚愧了,我可以步行。」 元旦知道校園大得離譜,堅持送他。 一直送到門口,看著他進門。 元旦忽然忍不住,丟下一句:「再艱難也要洗個澡,有助康復。」 應波答允:「明白。」 他蹣跚進屋。 那幢宿舍門外有一小小銅牌:勞斯實驗所員工宿舍。 回到自己地方,那厭臭味仍然余留,元旦打開所有窗戶,稍後她向主任報到之後,也倒在床上憩著。 唉,家宇覺得男人足趾不雅,很少露出,他定期到美容院修指甲,整齊美觀。 元旦怕邋遢,一見不整潔同事,退避三舍,有一次,她有時間,把大嫂所有粉撲取出浸洗。 但她不討厭應波,他去到臉上可以剝下一層污垢地步,元旦想用刷子幫他洗刷,看樣子他自醫院回家並沒沖過身。 翌日她去實驗室報到,面積大如足球場,鴉雀無聲,同事陪她巡視一周,已是半日。 大家一起吃午餐之際,應波匆匆趕到。 「見過阿波了?」 阿波,這個稱呼很配他此刻形象。 「波你好些沒有?」 他悻悻說:「我未曾昏迷之前清晰記得N教授在我臉上補踢數腳。」 「沒有的事,阿波你勿多心,大家都為此意外嚇個半死。」 元旦想:勞斯實驗室水平可見一斑。 「元旦這把計算機鎖匙給你,裡邊有我們疑問全打紅字,借你新鮮眼指教。」 這是試題。 主任是中年女士,出來見到她,「嘩,這麼年輕漂亮,像時裝模特兒,得請教纖細之道。」 氣氛輕鬆,不表示工作輕鬆。 應波走近,人未到口臭先到,這傢伙仍不願梳洗。 他訕訕說:「牛肉飯真好吃。」 元旦沒好氣,臭豬,別想吃下一頓。 「我稍後回醫院拆掉石膏縫線。」 元旦不打算接送,她唯唯諾諾回自己座位。 元旦辦公桌上有兩盆花,一束是姜蘭,元旦看到署名應波,她伸手輕輕把花捧近陽光,另一盆是雜錦仙人掌,大大小小十多種,也是元旦喜歡植物,由新同事贈。 她聽見聲響,轉頭,看到應波,改變心意,這樣說:「一客不煩二主,我送你到醫院。」 應波大喜過望。 元旦把手提電腦收進背囊,匆忙間有東西掉出,應波替她拾起,「加州天暖,永不需手套。」 元旦不語,把那雙手套小心放回,家宇,你想說什麼,你可是要說些什麼? 去到大學醫院,護理人員與應波熟稔,一見他便老實不客氣掩鼻,「唷,應先生,你女友也不嫌你。」 應波鼓著嘴不出聲,元旦越看越覺得他像小侄兒。 「約翰、丹尼。」老看護叫人,「替應先生洗一洗,然後拆線拆石膏。」 「我不洗──」 那兩名彪形男看護把應波架進去。 「元旦,救我。」 元旦別轉面孔。 她坐在一旁等候,打開計算機與家人通訊。 她說:「新辦公室與新同事怪異到透頂……」 這時有清晰語聲傳來,「姑姑,想你呵」,一個小男生走近,元旦怔住,這是誰?臉容俊秀,手腳長長,什麼,這是俊男?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長這麼高了,胖胖肚子消失大半,元旦哽咽。 「姑姑,我愛你。」 這時大嫂走近說:「習慣否,有無見到什麼可靠的人?」 元旦佩服甘大嫂心中只有一件事。 剛想揶揄幾句,聽見有人慘叫,老看護連忙奔近,「應先生,你再吵鬧,替你注射鎮靜劑。」 元旦連忙對家人說:「他們叫我,我要走了。」 老看護悻悻,「你替他取乾淨衣物,他身上那套,得進焚化爐。」 元旦只得駕車到附近店鋪買內外衣褲及襪子球鞋。 回轉時看到醫生替應波拆線,一針針剪下放一邊,應波濃眉打結,接著,用電鋸拆開石膏,他手臂密密棕色汗毛,像人猿。 這時元旦驚覺看護已把應波頭髮胡髭剃光,難怪他要慘叫,不過,他身上那股腥臭已經消除,只剩藥水肥皂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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