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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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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輕輕捧起花束,一個小女孩走近報價,元旦沒聽見,姜蘭是她最喜歡花朵,申家宇老是在菜市帶回大束,剪去莖,排放在一隻大碗內,注入水,花束很快綻放,那股清香,使人覺得,活著真有意思。 那日,申家宇笑嘻嘻蹲到她面前,在撲鼻清香中,元旦向他朗誦James Joyce所著Ulysses中讀曰:「And then I asked him with my eyes to ask again yes and then he asked me would I yes… and his heart was going like mad and yes I said yes I will yes.」 她應允他求婚。 元旦籲出重重一口氣,離開花檔,小女孩追上,「小姐,你未曾給錢。」 啊是,什麼都要付出代價,元旦摸大衣口袋,幸虧帶著錢包,她付鈔,女孩說:「不用這麼多」,元旦瞪她一眼,這小孩恁地疙瘩,捧著花離去。 口袋裡還有其它雜物,一看,是雙深灰色皮手套,咦,這是家宇的手套,怎麼放在她袋裡,呵是這樣的,元旦這樣說:「戴著你的手套,像握住你的手」,元旦再也站不穩,她緩緩蹲下,在一間雜貨店門口呆著不動。 家宇不是連環殺人狂魔,家宇。 這時一輛車子停到元旦身邊,家裡司機搶下車把她扶起進車,女傭把毯子蓋她肩上,他們找到了她。 那天深夜,元旦已經更衣上床,忽然聽見客廳有人走來走去,低聲爭拗:「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告訴她,否則她會看到早報刊登頭條」,元旦坐起,還有什麼事? 「我實在不敢再提起那人名字」,「元旦沒犯錯」,「真是前世欠的血債」,什麼事? 「由我來說好了」,「你,都是你!明知兇手會得認罪,偏要逼供,害得她精神崩潰,甘元旦若有什麼閃失,我把你告到看守漁塘為止」。 元旦緩緩披上外衣,打開臥室門,穿過走廊,看著客廳裡的人客。 他們看到蒼白委靡的甘元旦,忽然噤聲。 元旦穿睡衣,可是雙手卻戴著一雙皮手套,她眼圈紅紅,毫無表情。 兩個律師與那個聶警官都來了,元旦看看時間,是淩晨三時。 惺忪的女傭捧出咖啡。 元旦問:「什麼事?」 快講,講完速走,還我安靜。 「甘小姐。」聶警官走近。 元旦凝視他,什麼也看不到,只見一雙濃眉。 「甘小姐,申家宇昨日傍晚在獄中自縊身亡。」 元旦清晰聽到這幾個字。 她只是不相信世上還有更壞消息。 小小客廳靜寂無聲。 元旦摸到一張椅子坐下。 她握著戴手套雙手。 過一會她輕輕抬頭,「可有遺言遺書?」 聶警官答:「沒有。」 元旦點頭,「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勞駕。」 「甘小姐──」 「我說你們可以走了。」 他們逐一離去,只剩高律師一人。 高索性躺到沙發,「元旦,你打我也不走。」 元旦忽然這樣說:「我差些忘記閣下一向按時收費。」 高律師答:「無論你說什麼。」 元旦捧著咖啡喝,發覺褐色液體起一個個小小漩渦,驟然明白,她的手在發抖。 元旦脫下手套。 「血債血償。」她喃喃說。 「天見可憐,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 「元旦,你必須這樣想。」 大半年過去了,太陽照樣每天升起。 甘元旦搬了家,剪個短髮,環遊全世界島國,皮膚曬得深棕,一臉雀斑,惹得俊男美女伸手來數,她像沒事人似,會說會笑。 不過眾人也不笨,他們知道那不過是成年人應有的演技。 元旦仍然每週看心理醫生。 醫生姓莊,也是年輕女子,與她相當投契。 「哪個島國最美?」 「嫵媚豔麗的爪哇。」 「哪個島嶼最有意思?」 「達爾文的加拉貝哥斯。」 「雙手還在輕微顫抖嗎?」 「你肯定不是愛茲鹹瑪症?」 「你神經緊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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