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假夢真淚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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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韶,媽媽想你去見外公。」 「我不去。」 「代表媽去一次。」 「何故?」 「外公快要到我們這裡來了。」 韶韶說:「啊,那麼你們之間的誤會終於可以冰釋了。」 「你先去與他冰釋誤會。」 「我不去,我最怕乘長途飛機。」 「韶韶。」母親握著她的手。 「媽媽,看到你真好。」 「去,去見外公。」 韶韶還來不及答應,已經聽到鄧志能喚她:「韶韶,你忘記關浴室水龍頭。」他回來了。 這個鄧志能,永遠如此煞風景。 韶韶掀起衣物起身。 那邊邊,姚照昌正在酒店房間處理文件,忽聞叩門聲。 他以為是劉律師,拉開門,看到的卻是韶韶,意外使他驚喜。 韶韶沒有進房,她只是說:「四天來回,頭等票,我隨你返舊金山。」 遞請假申請表的時候那洋上司大為頭痛。 「區,你出任新職之後好像尚未連續辦公超過十五天。」 「我知道。」 「過去十多年中你卻從來沒有告過假。」 「我知道。」 「這是一種報復嗎?」 「不,我猜是這間寫字樓的風水問題。」 「區,假使我不批准你告假,你會怎麼做?」 韶韶不語。 「你會扔下一個月的薪水不辭而別可是?」 「我沒有那樣說過。」 「區——」 「事實上我已不姓區,我已正式改姓姚。」 上司非常困惑,「這真是風水問題吧?」 韶韶不耐煩,「我不打算整天坐在這裡。」 「我告訴你該怎麼辦,我會同上頭說,你不喜歡這份工作,假照準,可是回來之後,你會到別處上班。」 「很公平。」 「區,你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為何自暴自棄?」 韶韶沉默,半晌,她苦澀地說:「自從家母去世之後,我無法重拾舊山河。」 「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環。」 「我深明此理,但當你親身體會,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生我的人已經不在,我非常彷徨。」 「區,你需要專業協助。」 「我知道,我會去看心理醫生。」 「區,本處需要你這般人才,振作點。」 韶韶問:「你真的那麼想?不,世上擠滿了人,誰沒有誰都一樣過,做人就是這點沒意思。」 她站起來離去。 她總得找個地方洩恨,不幸她把一口惡氣出在工作崗位之上。 母親節、中秋、聖誕、過年……她永遠要拼命工作,扔下媽媽一人在家,她從未生過怨言,其他女同事動輒大發嬌嗔,鬧到總部去,可是區韶韶需要薪水養家,不敢造次。 現在她已深深失望。 母親的遭遇使她忿忿不平,恨意萌芽,無法抑止。 她隨舅舅出發到三藩市。 經過國際時差線,下了飛機,呼吸到異常清新的乾燥初秋空氣,韶韶迷茫了。 時間像打了回頭,她像只有二十多歲,初上大學,初遇霍永錦,初次戀愛,什麼苦都不怕,只覺世界美好,那時,母親尚年輕,身體好,有力氣,母女時常雙雙去看戲逛街。 韶韶想脫口叫聲「媽媽你看,三藩市是多麼美麗的一個城市」。 但是此刻的她與彼時的母親已差不多年紀,她第一次開始覺得自己已是個新中年。 韶韶把薄大衣拉得嚴密些,因風勁太大。 外公家住在著名的電報山,環境十分優美舒適。 韶韶不住苦澀地想,倘若母親可以無憂無慮追隨外公生活,也許至今還好好活著,每日下午嚷著要找麻將搭子吧? 穿制服的女僕引客人進屋。 舅舅匆匆上樓去。 韶韶獨自坐在會客室。 她靜靜地等候,並且在心裡說:媽媽,我來了是因為你叫我來。 然後舅舅下來,「韶韶,請跟我來。」 韶韶於是寬了衣,放下手袋,跟舅舅上樓。 老人在他的私人書房內,坐在輪椅上,由護士照顧。 書房最顯著之處掛著一幅毛筆字,上書「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簽署是「香如,八歲」。 韶韶並無動容,只是木著一張臉。 老人已經很老,臉上佈滿斑點,身形瘦細,見到韶韶,亦無過分激動之意。 韶韶並沒有上前同他握手。 她根本不認識他。 他示意她坐。 半晌,他才問:「有夢見你媽媽嗎?」 韶韶答:「有,常常有。」 老人很惘悵地答:「我從未夢見過香如。」 韶韶不予置評。 「你的生活好嗎?」 韶韶坦言答:「我不富,亦不窮。」 「聽說你還有一個妹妹。」 「是,我已聯絡到她,她很好,不勞牽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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