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假夢真淚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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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豪他大概是不會回來了吧?」 蘇舜娟一聽,沒忍住眼淚,直滾下臉頰。 可是姚香如一直看著遠處,仍然微笑,最後她說:「我也覺得他是不會回來了。」 蘇舜娟沒想到不出一個月,姚香如便與區永諒分手,且連初生嬰兒也留下,走得無影無蹤。 蘇舜娟把握了這次機會,終於得償所願。 她才是區永諒的合法妻子。 這些年來,她問過自己十萬八千次,你快樂嗎? 她也回答過十萬八千次,我不會比獨身更不快樂。 區永諒不久離開了塑膠廠,自立門戶,設計新品種塑膠模子,生意非常成功。 他們始終沒有姚香如的消息。 蘇舜娟有種感覺,區永諒並沒有刻意去找她,這對於蘇舜娟來講,簡直求之不得,她幹嗎要去找她?她永生永世不再出現更好。 可是時間過去,蘇舜娟地位穩固了,孩子們長大成年,她開始懷念姚香如,並且稍覺內疚。 直至一日,蘇舜娟看到報上的訃聞。 她把報紙輕輕遞到區永諒面前,悄悄說:「要不要同奇芳說一聲?」 區永諒一怔,接著雙手籟籟地抖起來,別轉了頭,半晌才道:「說什麼?你才是奇芳的母親。」 奇芳的確由她一手帶大,故意讓奇芳長到五歲,完全脫離嬰兒階段,才生下燕和。 但是當蘇舜娟抬起頭來,嚇了一跳,只見區永諒滿臉淚水,她失措地指著他:「你哭了!」 「我幾時哭過?」他匆匆走入書房,鎖上門。 蘇舜娟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區永諒根本沒有愛過第二個人。 區永諒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整天不出來。 書房有一扇通向花園的長窗,可是落著簾子,看不清裡邊的情況。 第二天早上,蘇舜娟急了,把奇芳喚來,「你用鎖匙開門進去看看。」 燕和說:「我來好了。」 「不,」她母親說,「奇芳去。」 這裡邊有很大的分別。 奇芳急急開啟窗門,看到父親躺在長沙發上,面容憔悴,見有人,撐起上身,用手擋著陽光,沙啞地驚呼一聲。 他說的是:「你來看我了,你原諒我了。」接著,嗚咽起來。 奇芳吃了一驚,趨向前去,「爸爸,是我。」 區先生在這個時候又恢復鎮靜,他清清喉嚨,「我一定是喝多了,竟在書房睡了這麼長一覺。」 但是他的妻子已經聽到那兩句話了。 原諒,原諒什麼,那件事,就是姚香如離開他的原因? 區先生的眼睛過了三天才消腫。 然後,區家在報上又讀到韶韶的結婚啟事。 是蘇舜娟先沉不住氣。 「我想見一見韶韶。」 誰知區永諒說:「我己打聽過,韶韶在新聞局做事,很出風頭,看情形早已在社會上立腳。」 蘇舜娟不語,環境造人,信焉。 奇芳與燕和一事無成。 「聽說她辭鋒與作風都很厲害,你要小心。」 「她會不會記得我們?」 「你說呢?」 「一般孩子都不記得四歲的事。」 「是嗎,那為什麼奇芳小時老是問,那個漂亮的長頭髮的抱著她親吻的阿姨是誰,並且,她為何不再來玩。」 蘇舜娟噤聲。 這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她不能解釋為何一個幼嬰能夠如此貼切地形容出母親的相貌,也許,血肉相連,嬰兒有特殊感應。 她終於見到了韶韶。 韶韶沒有令她失望。 她有獨立的性格,精明、聰敏,完全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目光准,料事如神,活脫脫的一個能幹時代女性。 相形之下,奇芳與燕和都窩囊不堪。 一個靠父親生活,從未上過一日班,另一個覺得父家尚不夠派頭,還要進一步上去高攀夫家,總是等別人來完成她個人的願望。 如此幼稚,失望難免。 蘇舜娟看看身邊正在打盹的韶韶,她多希望燕和像這個姐姐。 飛機到了上海,韶韶自然睜開雙眼。 「睡醒了?」 韶韶點點頭,可是無夢。 下了飛機,韶韶發揮了她的能力,她把阿姨的手提行李背在肩上,一手挽著阿姨手臂,一馬當先,操著流利普通話,陪著漂亮的笑臉,過五關斬六將,順順利利出了飛機場。 接著同計程車司機講價錢,付美金,頭頭是道,雙臂孔武有力,眼觀四方,先扶阿姨上車,再看管行李,手揮目送,到達酒店,找到房間。 蘇舜娟有見及此,不禁暗暗說,香如,有女若此,你應當瞑目矣。 「阿姨,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找點資料。」 「何用休息,我們這就找到茂名北路去。」 韶韶搓著雙手。 「你猶疑了?」 「我有點害怕。」 「老太太是你的祖母,何用緊張。」 韶韶忽然說:「她也是一部近代史。」 蘇阿姨一怔,慢慢回味韶韶那句話,苦笑起來。 「你想想,她什麼沒見過,辛亥革命、軍閥內戰、打日本鬼、國共之爭、還有,三反五反、大鳴大放、文化大革命。」 蘇阿姨不出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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