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假夢真淚 | 上頁 下頁


  韶韶一看,「不認識,也許是路過的好奇人。」

  她曾派駐大會堂,一有空便下樓到婚姻註冊處去看新娘子。

  「好臉熟。」

  「每個中年太太都是臉圓圓,毫無分別。」

  小鄧目光落在那兩隻銀相架鑲的舊照片上。

  「你來看,四人照片中那位不知名女士是否跟這位太太相像?」

  韶韶「嗤」一聲笑出來。

  捕風捉影。

  「她的姓名,也許就叫蘇舜娟。」

  韶韶沒好氣,指著照片中其餘的面孔,「那麼,她,她,與她呢,又是誰?」

  小鄧忽然笑,「都是我的前度女友,前來看我最後一面。」

  「對,以後就沒機會了。」

  「是,一入區門深如海。」

  幸虧行李簡單,三扒兩撥就收拾好。

  以他倆的辦事能力與生活經驗,無事不迎刃而解。

  不過韶韶也很明白,千萬不能生孩子,否則千年道行,也喪在一朝。

  韶韶的同級同事育有一嬰,平時因工作繁忙,交給保姆打理。放假了,內疚的母親特地花一個上午弄了一鍋魚粥,自以為美味非凡,誰知那一歲大孩兒不領情,不肯品嘗,那母親忍無可忍,把辦公廳的威武使出來了,整個鍋壓在孩子頭上,結果母子相擁大哭。

  太迷人了,便會愛恨交織,真可怕。

  不過母親說過:「可是他們也給你樂趣。」

  韶韶問:「我呢,我有無貢獻?」

  「你一直與眾不同,聰明、可愛、溫馴、讀書用功,生活中沒有壞習慣,你是媽媽的至寶。」

  韶韶記得她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那樣稀罕的一塊寶石,長大了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名。

  「你在想什麼?」

  韶韶回過神來,「沒什麼。」

  鄧志能當然知道她又在懷念母親。

  兩人檢查過飛機票及護照後拎著行李剛想出門,電話鈴響了。

  小鄧立刻說:「別去聽它。」

  「也許只是祝我們一路順風。」

  已經拿起聽筒,幸好這次沒脫口答「新聞室。」

  「是區小姐吧,現在要叫聲鄧太太了。」聲音輕柔,是位伯母。

  「哪一位?」韶韶笑問。

  「我姓蘇。」

  「呵,你是送威治活那位嗎?」

  「正是。」那邊也笑。

  「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

  「見是見過的,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上星期看到報上的啟事,才知道是故人之女結婚了,這電話是新聞室給我的,太冒昧了,不見怪吧?」

  做公務員做得一點隱私也無,也只得新聞部。

  等在那邊的小鄧,一邊瞪眼一邊指著手錶,叫她有話快說。

  「蘇女士,我們正出門到飛機場去呢。」

  「呵,那麼回來再通話,你們玩得高興點,順風。」識相地「咯」一聲掛斷線。

  「蘇女士?」小鄧卻緊張起來,「讓我同她講——」可是韶韶已經放下話筒。

  小鄧叫:「喂,你這人怎麼搞的?」

  韶韶莫名其妙,「不是你催我結束對白嗎?」

  「我不知是蘇舜娟女士。」

  「該姓名對你有特殊意義?」

  小鄧蹬足,「你並不關心自己身世。」

  韶韶搖搖頭。

  她怎麼不顧身世?粵人口中的身世,泛指生活狀況與個人狀態,她區韶韶不知多努力把個人精神及健康狀況維持在巔峰狀態。

  至於鄧志能口中的身世,她倒是真的看得開。

  「飛機要起飛了,你還不動身?」

  他們並沒有去坦幾亞,那個地方黃熱病流行,政治又不穩定,韶韶且不會講法文。

  嚮往歸嚮往,正如韶韶一直嚮往到祖國最窮的窮鄉僻壤去教村童英語一樣,實踐起來,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們最終目的地是繁榮安定的夏威夷群島。

  雖然俗,照樣玩得很高興。

  睡到日上三竿,喝杯香檳醒醒神,再決定吃日本菜還是吃法國菜。

  因為家境不太好,韶韶直到要過了二十歲才有機會乘飛機,不過母親已儘量帶她四處散心,她最喜歡澳門,同母親坐三輪車,買蛋捲、看電影,還有,去拉吃角子老虎機器,贏過十塊錢,母親告訴她,那機器又名「一隻手臂的強盜。」

  後來同母親到拉斯維加斯,韶韶笑道:「不及澳門好玩。」絕對是真話。

  如果不是母親去世,韶韶不會那麼快結婚。

  生活並非不美滿,韶韶不想去發掘秘密。

  蜜月旅行期間,小鄧念念不忘那位蘇舜娟女士。

  以致韶韶說:「早知把她也請來了。」

  「蘇女士是整件事的鎖匙。」

  「事,什麼事?」

  「你的父親是什麼人。」

  「不是你說的嗎,他是誰不重要。」

  「對此刻的你來說當然微不足道,可是我好奇。」

  「狗拿耗子。」

  「那是我的岳父。」

  「姻親而已。」

  「我們孩子的外祖父。」

  「我們沒有孩子。」

  「我們一定會有孩子。」

  「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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