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家明與玫瑰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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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你還見我哥哥不見?」我問。 她說:「見。」 「你幾時回來?」我追問。 「兩個星期後。」 「好,」我說,「就等你兩個星期,反正大哥他也等了那些日子了,根本不在乎這十幾天。 玫瑰忽然說:「我也等了很久了。」 「如今不是好了嗎?雙方一見了面,天下太平。」 「未必就是他。我這麼大了,也見過不少男孩子,總有毛病,我自己並非十全十美,我知道,也就因為這樣,想找個好一點的男孩子,崇拜他也好,尊敬他也好,反正找不到,漸漸死了這條心。」 「要求太苛刻。」我籲出口氣。 「你想想,以我這樣的年紀,難道去嫁個黃毛小子不成?又不高興挨窮,自己也賺得了,再沒有虛榮,不能老喝白開水,為戀愛而戀愛,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試得最多的,怕了。索性改變作風,求結婚對象,外國的留學生,不過兩派,一派老老實實的讀書,好是好,可惜木了點,沒有出息,放了假就在家煮飯,老媽子傭人似的,沒有男人味道,用錢每一個仙都算過,這種人,我看過不少。要不就另外一種,管吃管用管玩,家裡有幾個子兒,他們整天就飛車兜金髮碧眼的女孩子,我也吃不消,跟他們玩,未必撿了什麼便宜,吃了虧,招人笑,況且言不及義,面目可憎,更沒興趣。」 我笑了,「天下男人都叫你詆毀盡了!」 玫瑰也笑,「今年回來,每個親戚都說:『唉呀!看玫瑰多能幹!』我是被逼能幹起來的。誰不想嫁人,得有這個福氣才行,無奈何,只好撐著讀下去,這個博士是這樣來的,你可別見笑。」 我罕納,「你真想嫁人?有這麼俗的想法?」 她笑,「我還有更俗的呢,說給你聽,你就不睬我了。你道我的生活費打哪兒來?都是半工讀的,獎學金只管學費罷了,飯還是要吃的,這些年來,雪糕廠、餐館、酒店,哪種挨法也不要說了,發薪水的時候,不知道是哭好笑好,奇怪,一年年也這樣過去了,心灰意冷,就羡慕一些太太奶奶們,真正各人頭上一爿天。」 我說:「你現在不好了?既年輕又漂亮,又是博士了,賺大把鈔票,有大把前途。」 玫瑰說:「有什麼用?做男人,還書中自有顏如玉,我這麼老了,賺了錢去養小白臉不成?」 「好難聽!你將來嫁了我哥哥,你不用養別人,只養我就行了,你可不要食言。」 她風姿綽約的擺擺頭,笑了。 真看不出她吃過苦。自然,一個女孩子在外邊,衣食住行都得照顧到,還不能生病,又要做功課,談何容易,她——做到,也就很難了。又沒有男朋友,否則也有人看顧點,這年頭,離了父母就不好。男友是講運氣的,運氣不好,不如不要,我看玫瑰的運氣並不好。 但是她不露出來,樣樣都是淡淡的,無所謂,來去都灑脫,以前的惡性子現在都轉到功課上去。年年拿第一。 她低聲的說:「我一輩子除了幾個女朋友外。並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說話也沒有人,更不用說訴苦了,我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苦,習慣得很,只是覺得不開心。」 「要開心是很難的,」我勸慰她,「你要看開點。」 「我看得很開。」她緩緩地說。 「家裡的人還是在勸你結婚?」我笑問。 「嗯,他們也不是不容我,反正就是這種腔調。」 「來,我與你出去吃飯,我請你。」 我們在外面吃了一頓飯,我送了她回去,她站在門外向我擺擺手,這些年來,她一直是瘦瘦的,也就是這樣,腰就很細,穿寬穿窄的衣服都好看。 大哥回來了,就打聽玫瑰有沒有不高興。 「沒有。」我說,「她問起了你,對你很有興趣。」 大哥有點寬慰。他問我,「你沒有說我壞話吧?」 「沒有。」我說,「怎麼會呢?不過把你那牛性子說一說,她還很欣賞的樣子。」 「真的?今天真不應該去的,悶死人。」 「受人二分四,人家叫你去,你怎好不去?」 「我們幾時再去見她?」 「要等她旅行回來,她說要去兩個星期。」 大哥說:「兩個星期,也很快就過了,下次皇帝老子叫我,都不理啦,先見了她再說。」 玫瑰走了。每到一個地方,她寄來一張明信片,也沒有字,就是一個簽名。收到第四張的時候,大哥就有點焦急,問她幾時回來。我打電話去玫瑰家問,也沒人知道。多年來玫瑰就是這樣子,說來就來了,說去就去了。沒有人敢管她,沒有人相信她在等一個有資格管她的人。 兩個星期很快的過去了,我是不寂寞的,有玩的地方,大哥很是無聊,他放開了他的書,整天就是皺著眉頭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我只好陪他。 他說:「你去玩呀,我不要你陪。」 「近日你很浮躁。」 他笑了,「我一向這樣。」他停了一停,「玫瑰沒有回來?」 「沒有,」我說,「我去問過了,她家人也不知道。」 「真糊塗!怎麼樣也是個女孩子,就這麼放心,所謂放心,也就是不關心。」 「對於別人的家事,我們不便說,」我說,「但是他們對玫瑰,真是太放心,從她十八歲那年到了外國,就沒有人去攬事上身,也就放心了這麼些年,倒把芝麻綠豆、事不關己的事看得天大,什麼都鬧中哄哄,就冷淡玫瑰,連父母子女都講緣分,玫瑰再好,不過是招忌,她不愛留在家中,也就是這個道理,我中學與她同學,我知道。」 「什麼道理?」大哥問。 「沒有什麼。她自小孤僻,與你一樣,看見大人不瞅不睬,僵得很,一張嘴又硬,兄弟姊妹多了,自然是能說會道的佔便宜,她就比下去了,她家裡的人聰明得很,比她能幹的還有呢,她也不算稀奇了。」 大哥笑,「我認為她是個十分難得的。」 「這一下子好了,你們兩個見了面,你對玫瑰好一點,也讓她正式笑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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