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家明與玫瑰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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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說:「對不起,家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問我老婆吧。你找玫瑰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只是好奇。」 「你問我老婆吧。」 我只好又去煩黎太太。 「玫瑰?」她說,「我不清楚,他們都棄中文名字不用,我哪還記得他們的中文名字?他們都是鹹字輩的,像黎,便叫咸誠,黎的弟弟叫咸謙,多好的名字,祖宗自有番意思,誰知道被他們都棄了不用。玫瑰?真象舞女的名字,老天。」 不得要領。 我倒喜歡玫瑰這名字。 玫瑰本來是很美麗的花,就因為又香又美,才淪為俗豔,過分雅俗共賞不是幸福。 壁櫥裡有一格掛了幾件她的衣服。一件真絲的襯衫,十號,袖子象蝴蝶,紫紅加黑花的。一套睡衣倒很老實,緘布碎淺藍點子,一條七拼八湊的牛仔褲,一件粗毛衣,都不要了。 再翻亦翻不出什麼來。 衣櫥裡掛著幹花包,有一種異樣的草藥香味。 浴室裡有毛巾浴巾,都是一色的黑白花紋,我歎口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呢?怎麼樣的? 我渴望見她。 見到了她,我會怎麼做呢?我也不知道。 她這樣的個性並不是我的對象,我高攀不起。我只是普通人,想著普通人想的事,做著普通人做的事。但是我想見她。 好笑的是,我做夢居然見到了她。她是一個秀髮如雲的女子,纖瘦但是長得相當高,身材很好,不大笑,面孔上有一種憂鬱,穿著真絲的衣服,在風裡跟我說:「我以後是再也不回來了。」 我默默的看著她,然後鬧鐘響了,我就醒了。這樣的夢大約是浪漫之至的。 週末跟幾個朋友出去,很不是味道,那幾個女孩子很普通,坐在一起比鑽戒比手錶,比衣服比男朋友。突出的女孩子並不戴鑽戒手錶,她們突出,她們不與人家比。 我悶了一個晚上。 在英國還有什麼節目呢?不過是看場電影吃頓中國飯再去跳舞。大概在香港也不過如此。他們還帶著麻將牌,預備隨時來四圈。 我恨惡麻將,第一個感覺就是:中國險些失在日本人手裡,就是這一干人累的,一樣是賭,牌九就豪放,鶻子靈巧,甚至字花也有字花的幽默,就是搓麻將,不知為何這般惡俗,不可饒恕。 我對黎發表過我的意見。 黎說:「家明,做人本來要順俗。」 「我還是乾脆死了。」 黎太太說:「家明就是窮清高,你當心過潔世同嫌,已經有人說你不合群,你看你越來越瘦。」 不過我還是恨著麻將牌。 這些女孩子也就與麻將牌一樣。 開車送了其中一個回家,我自己一上樓就往床上倒。 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玫瑰說。 這個女孩子的壓逼力如此大,我想,沒見面就叫人難忘。 我把她的書拿出來看,一翻之下,一張卡片掉了出來。 花生漫畫。 史諾比鬼鬼祟祟地笑:「除了祝你聖誕快樂,我還想為你做些別的事。」 第二頁:「有沒有貓叫我追?」 我笑了。 裡面的簽名是玫瑰。她的簽名很大,用黑色墨水的粗鋼筆。 我歎一口氣。這張卡片仿佛是她送給人的,又沒有寄出,當著書簽用。 或者我見到了她,應該追求她。 黎太太第二天給我來了電話。 「住得還好嗎?」 「很好,謝謝。」 「啊,我替你查過了,他們家鹹字輩沒有叫玫瑰的孩子,他們英文名字多是H字帶頭的,住在你那裡,一個男孩叫漢斯,另外一個叫囂伯,另一個女孩子叫鹹娜,沒有玫瑰,我翻過地址簿。」 「鹹娜是讀書的?」 「是,念法律,與她倆哥哥不對,早就搬走了,她搬走以後,另外一個叫堪富利的男孩子搬了進去,所以後來三個男孩子住在那裡。」 「鹹娜,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我還不死心。 「她,相當古板,成績不錯,所以跟這一班傢伙合不來,她跟她哥哥漢斯吵得厲害,見了面不瞅不睬,這就是相見好同住難了。漢斯很漂亮,我對他有印象,他一板高大,又愛穿毛皮大衣……很有型。」 「沒有其他的女孩子?」 「咦,家明,你真問得奇怪,為什麼專門打聽黎家的女孩子?告訴你,黎家的女孩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男孩子倒很帥。」 「我假期寂寞。」我開玩笑。 「來我家打麻將。」黎太太故意氣我。 「免了。」 「你要來便來,千萬別客氣,客氣了自己吃虧,離家十萬八千哩的,放假悶在屋子裡,當心悶出病來。」 「他們這一家人,假期後真不回這間屋子來?」 「不清楚,也許不會回來了。」她說。 「請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這個叫玫瑰的女孩子,你幫我打聽一下。」 「玫瑰?好,我記著。」 「謝謝。」 我覺得他們兩夫婦根本不跟親戚來往,怎麼會知道有玫瑰沒玫瑰? 我覺得是一定有的。 晚上我自己做了飯吃,就聽音樂。 忽然間想起玫瑰的錄音帶,就取出來聽。 這女孩子聽音樂跟看書差不多,混雜之極,有好幾卷是時代曲,我倒不討厭時代曲,照單全收,聽了一下午的「我早已知道你沒良心,偏又愛上你,為何始終相信你,深深沉醉不怪你。」有人說時代曲低級,其實人生根本很低級,時代曲跟詞一樣,只有一個題目,怨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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