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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步行都要來。」

  一個月後,他們見了面。

  在酒店大堂,彼此都幾乎不認得了,小康眼中的盛雪瀟灑秀麗,舉止成熟,一個人有重要任務在身,神采特別攝人,她撇下攝影組走到小康面前,忍不住與他擁抱。

  「功課如何?」

  「平平,你都不同我惡補了。」

  她抬頭仔細看他,只見他一臉書卷氣,舊外套粗布褲,卻不掩俊秀,真正腹有詩書氣自華。

  「有沒有時間,我帶你去喝一杯黑啤酒。」

  盛雪苦笑,「除非等收工以後。」

  那邊已經有人叫:「阿雪,歸隊,此刻就出發到國會大廈。」

  小康說:「我等你回來,我就住在這裡833房。」

  那天,她在他房裡談到天亮。

  終於把三年來心中所有的話傾訴完畢,好幾次講得落下淚來。

  也終於談到聰明。

  「聰明怎麼樣?」

  「現今世上似他那麼老實的人真是少有,一找到工作,立刻替家人搬到較寬敞的公寓去,負擔很重。」

  小康說:「對他來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盛雪解嘲說:「他是每個人的恩人,見了他,有時真有點壓力,不知如何報答他。」

  小康心一動,不出聲。

  「明天下午我們就要走了。」

  「還等什麼,天已亮,我們出去逛逛。」

  說也奇怪,兩個人都不累,穿夠了衣服,走遍倫敦街道,自地鐵總站遊到另一頭總站,碼頭區,市中心,海德公園,只覺時間不夠用。

  小康對盛雪說:「不要回去了,雪兒,我的津貼足夠二人用。」

  盛雪笑笑,「家母呢?」

  「那麼等我回來。」

  「多久?」

  「我已考入法律系。」

  「另外四年!」

  「規矩如此。」

  「小康,等你回來,我都白髮蕭蕭了。」

  「才不會,你會是東南亞最著名記者才真。」

  盛雪笑,低頭不語。

  小康說:「我心中卻沒有別人,自九歲起我便只愛你。」

  「沒有人會相信你。」

  那邊有人直叫:「盛雪,要出發到飛機場去了。」

  盛雪依依不捨,「再見,劍橋生。」

  後來同事問:「那是你男友?」

  「你說呢?」

  「那樣的人才,不抓緊也不行。」

  「說得好。」

  過一會同事又問:「那麼,梁聰明又是誰?」

  盛雪十分無奈,「也是男友。」

  「唷,那可慘了,你得挑其中一個。」

  盛雪問:「可不可以同時嫁兩個人?」

  同事挪揄:「從你開始吧。」

  盛雪歎口氣。

  當然不可以,想都不要想。

  回到家感覺也真好,盛太太做的乾貝雞粥真是一流可口。

  聰明在家等她,說到他工作上種種情形。

  盛雪淋浴洗頭,身上裹滿毛巾出來,「真沒想到我們都已長大成人,童年似不完全的拼圖,可是每一塊都有你與小康。」

  「小康很風騷吧,他要讀法科。」

  「這傢伙,我們都塵滿面了,他還讀個不停。」

  盛雪一直用毛巾擦濕發,說起小康,聲線特別溫柔,聰明一一看在眼內。

  聰明站起來時嗯地一聲。

  「怎麼了?」

  「最近很容易疲倦,已經在看醫生。」

  盛雪不在意,「實力,不要賣命,賣藝,切勿賣身。」

  「是是是,」聰明笑,「我一定依尊囑辦事。」

  兩個星期之後,聰明進了醫院。

  詳細形容一個人的病情是最沒有意思的事,任何醫科參考書裡都有各類疾病最詳盡的描述,統括來說,每一種疾病都是可怕的、悲慘的、無常的,因此,每一個健康的人,都是世上至幸福的人。

  聰明患的是血癌。

  經過兩位醫生診斷,像他那般剛強的人都掩臉流淚。

  盛雪更如熱鍋上螞蟻,只會得自房間一頭踱步到一頭。

  然後,她伏在聰明的膝上痛哭。

  勇敢的人與懦弱的人一樣都會哭,只不過懦弱的人哭完算數,而勇敢的人在哭完之後,勇於承擔事實。

  聰明開始進行一連串的療程,經過三個月的折騰,籠統的說一句,他已經不是那個精壯英俊的年輕人了。

  盛雪心身受到極大打擊,她一直在他跟前,從來沒有離開過,每日到醫院看他,強顏歡笑,怕失去這位朋友。

  她並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小康,可是他們有許多共同朋友,小康終於輾轉聽到這件大事。

  他說:「我馬上回來。」

  「聰明不想見人。」

  「我不是另外一個人,我是他最好朋友之一。」

  「你能做什麼呢,你又不是醫生。」

  「盛小姐,那你在他身邊幹什麼?我來替他打氣,」掛線時有點生氣,又補了一句:「我回來毋需得到你的同意。」

  過一會兒後悔了,又撥電話來致歉。「我聽到惡耗,心情實在不好。」

  盛雪比他更加沮喪,泣不成聲。

  小康還是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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