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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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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才搶著說:「萬芳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她一向不愛在考試前夕溫習。」 「他們還說,萬芳有非畢業不可的理由。」 啟才苦笑,「我也非畢業不可,我的家境平平,老父對我又有寄望。」 柱華也說:「豈止你,我如不帶張文憑回家,家裡會經濟封鎖我。」 「真要命。」 柱華說:「我首次覺得生活有壓力,這像不像住在秘密警察國家?你檢舉我,我檢舉你,為求自保,大家都去告密。」 啟才踱步,「我想對外公開此事。」 「你說什麼?」 「招待記者,申訴校方採取高壓手段。」 「千萬不要衝動,我們都是砧板上的肉。」 「才不是,我們都是大學生。」 「畢不成業,我們什麼都不是。」 二人煩極了。 過一會兒,大家又同時說:「萬芳——」他們去看萬芳。 真沒想到萬芳在睡午覺。 柱華問工人:「睡了多久?」 「昨晚一整夜踱步,今晨六時許才睡,最近這幾天都如此。」 「胃口好嗎?」 「很差,吃不下,像是有心事,似受了什麼委屈,做夢老是叫『我的,走開,走開』。」 啟才有點難過,目光不去與柱華接觸。 柱華走到書房,輕輕翻動書桌上的雜物。 他忽然低聲嚷:「看,兩份試卷!」 啟才也嚇一跳,但隨即說:「也許她影印了一份打算寄返家去給人參考。」 柱華說:「也許。」 「你也懷疑她?」 「不不不——」但是聲音漸漸低下去。 啟才說:「我同你一定要投她信任票。」 「可是!茅頭怎麼會指向她呢?」 啟才悲哀地說:「我倒是有點明白的。」 「說我聽。」 「她是一個單身年輕女子,一個人在這裡,無親無靠,家貧,需兼職,犧牲一個孤寡女子,最最沒有後果,還有,她能把他們怎麼樣,學生證件限期一到,她就得出境,無後顧之憂。」 柱華握緊拳頭,「太不公平了。」 「你,」啟才說下去:「你就不同了,北翼的圖書館是誰捐的?徐氏家族,萬芳卻沒有時間能力搞公關,結交朋友,大家對她陌生,指證她,心裡不會不舒服。」 「你呢,為什麼沒有人懷疑你?」 「我年年考一百分,幹嗎要作弊?我人緣又好,一天到晚在教授面前打躬作揖,替他們跑腿,他們喜歡我。」 「一星期內找不到人,萬芳會成替身。」 「文明社會講證據。」 「相信我,屆時一定有人捏造證據。」 「這,」啟才焦急,「這可怎麼辦?」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萬芳的聲音:「你們來了?怎麼不叫我起來?」 「呵,見你睡得香,不好驚動你。」 「何必客氣,」萬芳說:「我也正想找你們。」 兩個男生齊齊發問:「有什麼事?」 「我想搬出去,投親靠友,可不是辦法。」 柱華細細端詳萬芳,只見她臉無血色,十分憔悴,不禁心如刀割,「你一個人,走到哪裡去?快別多心,哪管你多住十年八載,我也願意。」 「那算什麼呢?」 啟才只得退到一角去。 只聽得柱華說:「萬芳,讓我們結婚吧,讓我照顧你。」 啟才低下頭。 可是萬芳笑了,「你照顧我?你自己還要家人照顧呢。」 啟才的一顆、心又回到胸腔裡。 萬芳說:「找房子想必還需一兩個星期,我會在這裡打擾到月底。」 啟才咳嗽一聲,「萬芳,有同學作弊的事——」萬芳詫異地說:「何用為此擔心?清者自清,一定會得水落石出。」 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第二天,系主任就傳蘇萬芳去問話。 蘇萬芳自教務處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大惑不解,「他們懷疑我。」 柱華站在她身邊,一聲不響,內心惻然。 萬芳說:「他們懷疑我,不是因為有證據,而是因為我是苦學生,我一向不配,他們一直冷眼旁觀,等著我出紕漏,現在機會來了,他們可以證明眼光無誤了。」 半晌柱華說:「他們也盤問過啟才,他們盤問每一個人。」 萬芳緩緩說:「沒想到千里迢迢來求學,竟要受這種冤枉氣,說什麼最高學府,說什麼有教無類。」 柱華苦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怎麼避得了。」 萬芳長歎一聲,「寒窗數載,不過想讀一張文憑回家找份好一點的工作,早知這樣辛苦,另尋出路也罷!」 「萬芳,你別氣餒,此事自會水落石出。」 萬芳搖搖頭,「他們早已決定誰是黑羊,非我莫屬,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天深夜,傭人急找徐柱華。 「蘇小姐發高燒,請馬上決定是否把她送到醫院。」 柱華與救護車同時趕至。 萬芳在醫院裡接受治療後無恙,柱華這方通知啟才。 啟才雙目通紅,握緊拳頭說:「萬芳心交力瘁。」 「校方有什麼消息?」 「這上下恐怕在傳蘇萬芳畏罪自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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