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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子貴納罕,「一顆心交給別人懸在半空,不難過嗎?」

  秀月立刻說:「當然不是真心。」

  子貴嘩哈一聲笑出來。

  用完茶點,子貴改變主意,決定到許家下榻,方便接近孩子。

  她到臥室去撥電話。

  秀月忽然問:「那日在人工湖畔,你為何不上來招呼?」

  開明驀然抬起頭,「你知道我在身後?」

  秀月點點頭。

  「我等你叫我。」

  秀月卻說:「我卻等你過來。」

  兩個人都無可奈何地笑了。

  秀月問開明:「你為何不多走一步?」

  開明坦誠地答:「我沒有信心。」

  秀月不語。

  開明也問:「你為什麼不回頭看我?」

  秀月長長嘆息,「回頭看?要是我打算與兩個孩子共同分攤你的時間,我會回頭看,要是我有把握主持一頭家,我也會回頭看,要是我願意洗心革面,我更會回頭看。」

  開明知道這是她真心話。

  秀月笑了,「我可以奉獻什麼?我不學無術,身無長處,我不敢回頭看你。」

  子貴出來了,「在說什麼?」

  秀月伸一個懶腰,「在說我除了睡懶覺喝老酒什麼都不會。」

  子貴驚訝,「有那樣的事嗎,也許你會的。我們都不會,才能有如此享受。」

  秀月不再言語,她聽得出子貴語氣中諷刺之意。

  子貴拎起行李,對開明說:「我與媽說好了,」她仍管許太太叫媽,「她說房間片刻即可準備好。」

  秀月隨即道:「希望你有一個愉快的假期。」

  她送他們到門口。

  開明說:「回去吧,外頭冷。」

  秀月披上一件灰藍色絲絨大衣,「我散散步。」

  「這件外套不夠暖。」

  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飄起零星的雪花,那點點飛絮沾在秀月頭髮上,更襯得她皎潔的面孔如圖畫中人,外衣的確不夠厚,她卻不理那很多,對開明說:「回去吧,孩子們在等。」

  她卻朝草地另一端走過去。

  風吹過來,大衣鼓動,無限動人。

  開明看著她朝亭子走過去。

  子貴響號催他了。

  開明上車,看到子貴正在戴絨線手套,「天轉涼了,孩子們夠冬衣沒有?那可是要穿滑雪裝的。」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五官,卻越來越不相似,根本是南轅北轍兩個人,可是怎麼能怪子貴呢,她是個母親,原應瑣碎嘮叨,不然誰來照顧孩子生活細節。

  車子駛出私家路,尚看到秀月一點點大的身型站在遠處朝他們招手,這時,地上已積有薄薄一層白霜。

  子貴忽然說:「看,像不像林中仙子?」

  開明默默點頭。

  「所以,這些年來,她也不老,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吸盡人間精華。」

  這都是事實,開明把車子駛出華廈。

  回到家裡,看到大兒小兒穿著厚厚冬衣在園子裡奔走玩雪。

  子貴笑,「媽真好,已經替他們置了冬衣。」

  孩子們看見媽媽,一齊歡呼撲上來。

  開明想,子貴是馬大,秀月是馬利亞,上帝鍾愛閒逸的馬利亞,而對勞碌的馬大說:「馬大馬大,馬利亞已得到了上好福分。」可是,秀月是犯罪的馬利亞,開明垂頭。

  他幫子貴拎行李入屋。

  把箱子在客房裡放好,子貴也跟著進來,一層層把厚衣脫下,手套擱在床上。

  開明看著手套,無動於衷,一點不覺吸引。

  「我在想,」子貴站到窗口去,「倘若那一次,我聽從母親的忠告,拒絕收留秀月,不讓她進門,我與你,今天是否還可以在一起呢?」

  開明見是那麼慎重的問題,頓時靜靜坐下來,思索片刻,回答道:「會。」

  子貴笑,「我想也是,因為你會一直誤會我就是她,至多認為我越老越現實,可是,沒有比較,你也不會失望。」

  開明抬起頭,「有時,我又認為不。」

  子貴頷首,「漸漸你無法容忍我的圓滑現實,終於也是要分手。」

  「子貴,對不起。」

  子貴微笑,「但是你曾經深愛過我。」

  開明說:「啊是,子貴,不能更多。」

  「你看我,」子貴笑了,「說起這種話來,我得沐浴休息了。」

  開明退出房去。

  有電話打進來,開明問:「哪一位找邵子貴?」

  「我是她丈夫。」對方十分客氣。

  開明不便多說,立刻把電話接進客房。

  接著兩個星期,子貴天天盡責接送放學,帶孩子逛遊樂場、科學館,隻字不提工作。

  公司裡有電話來,也能瀟灑地在一旁說:「我不在,」對方聽見,說:「她明明在旁邊,」開明如此答,「她說她不在。」佩服子貴工夫又進一層。

  子貴這樣說:「絕對不是沒有我不行,而是反正我在,不煩白不煩。」

  許太太挽留她,「子貴多住幾天。」

  「媽媽,復活節我再來。」

  許太太真把子貴當女兒,「子貴,那人對你好嗎?」

  「很好,媽,他是我生活上夥伴,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實事求是,不動心,不傷心。」

  許太太頷首,「那是說你爸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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