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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一聽你聲音,就知道李中孚已成過去。」

  「猜得不錯。」

  「三十年後你一定後悔。」

  岑諾芹微微笑:「可是,現在是現在。」

  寫到天亮,伏在桌子上盹著。

  電話鈴響,把她驚醒。

  「芹芹,有無把你吵醒?」

  咦,是姐夫高計梁。

  「已醒,不要緊,有什麼事?」

  「我回來了。」

  諾芹的心一沉,那豈不是成了四處流竄的遊民了。

  可是他跟著說:「手頭略松,想還錢給你。」

  「呵,不急。」

  「順便來搜購一些東方文物回去做店堂擺設,芹芹,可否賞面出來喝茶?」

  諾芹鬆口氣:「何必客氣。」

  「我們住在翡翠酒店。」他說出地址。

  諾芹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家酒店。她找過去,在附屬的小小咖啡室等他。

  這種酒店是東南亞旅行團員落腳之處,高計梁現在居然住了進來。

  他還沒有翻身。

  唉,東山再起,拗腰重上,談何容易。

  有人叫她。

  她一抬眼,呆住,是他,是高君不錯,但體積大了一半不止。現在他是個胖子,紅光滿面,不是曬得太厲害,就是啤酒喝得太多,在街上碰見,真會不認得。

  外型方面,女性保養得較好,佔優勢。

  諾芹微笑。

  這才發覺,高君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呵,是一個紅發女子,身型比他更巨大,一臉雀斑,可是笑得更燦爛。

  胖人多數和善,大抵是因為可以盡情大吃,故心情開朗。

  高計梁介紹:「瑪挑達,這是我常常提及的可愛的芹芹。芹芹,來見我的妻子及夥伴。」

  諾芹靜靜坐著。

  人家一條大腿比她腰粗,她不敢輕舉妄動。

  問候過後,看得出高計梁是衷心對目前生活覺得滿意。他說:「芹芹,幾時來探訪我們吧。」

  絕處逢生,已沒有其他要求。

  絕不留戀從前的絲襯衫及花領帶,也是好事。

  人的一生,變遷轉折竟可以那麼大。

  這時瑪挑達問她:「你可有到過澳洲?」

  諾芹搖搖頭。南半球,她只對南極洲有興趣,要不,便是阿根廷最南端的火地島。

  「幾時容許我做主人招呼你。」

  「是是,」芹芹說,「大堡礁最吸引人。」

  真出乎意料,這次見面十分愉快,到了最後,高計梁還是提到了前妻。

  「庭風還好吧?」

  諾芹守口如瓶:「托賴,不錯。」

  「滌滌呢?」

  「滌滌一向懂事。」

  「可有照片?」

  諾芹不覺殘忍,她淡淡說:「沒帶出來。」

  「瑪挑達已經懷孕。」

  諾芹只好點點頭。

  「庭風,她還一個人嗎?」

  這倒可以透露:「是,她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她的生意如何?」

  「庭風已經退休。」

  「激流勇退,她比我聰明。」

  諾芹忽然說:「你也很勇敢。」

  他第一次露出唏噓的樣子來:「人總得活下去。」對自己那麼適應環境,也驚訝不已。

  「我還有其他約會。」

  高計梁取出一張支票還給諾芹。

  諾芹按住他的手:「姐夫,當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高計梁訕訕地說:「芹芹……」

  諾芹點點頭。

  那瑪挑達聽懂了,也十分感動,擁抱諾芹。

  她身上有強烈的汗騷味,非常刺鼻。

  諾芹告辭。

  走到門口,還聽見高計梁對瑪挑達說:「芹芹是一名作家……」

  她大學畢業那年,高君出手闊綽,送一隻純金勞力士。那只表,如今還在保險箱裡,簇新。諾芹嫌俗,無論如何不肯戴。

  他對她慷慨,她也知道回報。

  她只想回家把南半球的汗騷味沖洗掉。

  正走向停車場,忽然聽見有人叫她。

  「可逮住了。」

  是林立虹。

  她打扮過了,剛健中帶婀娜,諾芹從未自這個角度欣賞過她。

  「來,一齊去參加晚會。」

  「我有事。」

  「人是群居動物,也別太離群才好,來。」

  諾芹說:「我沒打扮。」

  「天生麗質,不用脂粉。」

  「你看我白襯衫和牛仔褲——」

  林立虹已經把她拉上車。

  到底是她的編輯,也就是諾芹口中的二層主子,平日接觸的是他們,有什麼要求,他們說放行,事情方便得多,否則,吵到老闆面前,只有兩敗俱傷,總得給些面子。

  諾芹在車上補了口紅。

  林立虹看她一眼:「行內數你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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