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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姐姐一進來,四處觀望:「嘩,似狗窩。」

  扔下最新款的名貴手袋,點起一枝煙。

  諾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煙拿掉:「此處嚴禁吸煙。」

  庭風叉著腰,板起臉:「最近,你在寫些什麼?」

  諾芹十分心虛:「你怎麼管起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來?外頭局勢那麼緊張,聽說明年政府可能要換班子,你消息靈通,說來聽聽。」

  庭風自手袋裡取出好幾本小書,問妹妹:「這些,都是你寫的?」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大疊花花綠綠的小書,分別叫《歡樂之源》、《玉女私記》、《風流女學生》……

  庭風聲音變得十分生硬:「聽說,都是你的大作。」

  諾芹大驚:「冤枉呀。」

  「你看,筆名叫勤樂沁,這不是岑諾芹調轉過來讀嗎?還說不是你?」

  諾芹喊救命:「我怎麼會寫豔情小說?我連普通小說都沒寫好。」

  庭風冷笑一聲:「難得你這樣謙虛,可是外頭傳得十分熾熱,都說是岑諾芹小姐新嘗試新作風,看樣子你得登報澄清。」

  諾芹忽然冷靜下來:「的確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樣,人總得生活。」

  「生活還不至於那樣艱難。」

  「一不能賒,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幹,大把囤積。」

  「不需要連皮帶肉贈送讀者吧?」

  「外邊情況已經十分淒慘,一到這種情形,電影與小說中黃色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專欄裡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規矩,我不會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寫專欄。」

  庭風走了。

  她沒有把那些小書帶走。

  諾芹拾起一本翻閱,意料之中,寫得並不好,每隔三頁,便生硬地加插一些經典場面,像是另一人所寫,與前後不甚吻合。

  銷路可好?諾芹茫然無緒。一定有賺吧,奸商們才樂於嘗試。

  她打開報紙,發現有編輯在編後語中發出下述淒厲呼聲:「與報紙共度艱難!與報業共存亡,與本市共興衰!」

  本來精神緊繃的諾芹不禁笑出來。

  唉,還有什麼話可講,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齒說盡了。

  她打開讀者來信。

  「文思與文筆兩位女士:我有一個獨生女兒,今年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後結婚,生活幸福。她最近懷孕,因打算在生育後繼續工作,想我幫她育兒,我對這個建議求之不得,可是,親家會否怪我獨霸孫兒?我沒想過與親家分享弄孫之樂,是否自私?」

  那麼可愛的懷疑,諾芹大笑起來。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撫養嬰兒這等苦差,大抵不會有人與你爭個不休。至於女婿的父母,假日讓他們與孫兒共度歡樂時光,已經足夠。是你女兒生育的子女,你當然占大份,不必慚愧,祝婆孫永遠彼此愛惜。」

  真難得還有那樣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來挑釁。

  「文筆:我接到另一位太太來信,她正是你那可愛的外婆的親家。原來這個外婆自恃身家豐厚,雇用兩個保姆,決定將別人的孫兒霸佔,現在連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說成何體統?」

  這時,讀者紛紛加入戰圍:有人罵媳婦,有人斥責公婆,所有家庭裡不如意的紛爭都拿出來報上公開,盛況一時空前。

  信箱這樣成功,諾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知可有高就?

  在這個時候失業,哪裡還找得到更好的工作?聽說在樓價頂峰的時候,她買進一層很大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鴻圖……

  一下子打沉,日子不曉得怎麼過?不知有無後悔當初做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聯絡。

  李中孚撥電話來:「諾芹,到我家來吃飯。」

  「不,謝謝。」

  「家裡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見伯母。」

  「沒有伯母,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麼地方?」

  「到多倫多探親已有多月,樂不思蜀。」

  「加國也不景氣呀,加幣跌至立國一百四十年來最低位。」

  「也許人家遲鈍,不見他們發愁,照樣種花釣魚泛舟。」

  「是否我們太敏感?」

  「不,我們賭得太大。」

  諾芹歎氣:「我們環境不一樣,人家資源豐富,自給自足,肉類穀物魚類林木,什麼都有,最多不買法國香水、美國時裝,就可以熬過去。」

  「還有,」李中孚接上去,「從來沒有繁華過,也不覺什麼損失。」

  「所以,爬得高,跌得重。」

  「你來不來?」

  「不如出去吃,還撐市面,反正你是公務員,不受影響。」

  「一天到晚聽你們這種充滿嫉妒的語氣,已經胃生瘤。」

  「會嗎?」

  「有機會。」

  他們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館吃晚飯。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說:「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諾芹吃驚:「從前沒有的嗎?」

  「從前,部長給什麼吃什麼,吃完付賬,並無異議。」

  諾芹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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