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寂寞的心俱樂部 | 上頁 下頁


  唇亡齒寒,諾芹沉默下來。

  老行尊都說出版業全盛時期已過,80年代幾乎每年都有好幾份新報紙、雜誌出版,今日,文字行業式微。

  有些出版社欠稿酬已有一年,也許是真的迫不得已,也許,是乘機克扣。

  只聽得伍思本說:「這是一個愛情問題信箱。」

  到這個時候,岑諾芹已經倒足胃口,她一邊耳朵發麻。她站起來,輕輕說:「士可殺,不可辱。」

  她原本以為一定能夠順利離去,可是伍思本站起來攔住她。

  「諾芹,給我十分鐘時間。」

  諾芹不怒反笑:「我投降。」她舉起雙手。

  「請接受改革。」

  諾芹說:「每個人都有原則。」

  伍思本說:「我的宗旨是保住飯碗。」

  「衣食足,知榮辱。」

  「喂,岑諾芹,你根本不像是一個讀英文的人」。

  諾芹大笑:「講英文不等於無廉恥。」

  伍思本也動氣了:「喂,我又不是叫你姦淫虜掠。」

  這倒是真的。

  「唏,你反應奇特,真正豈有此理。」

  「伍女士,已經交出的稿件隨你刊登與否,我們談話到此為止。」

  「請留步。」

  「勉強無幸福。」

  「我也是受人二分四。」

  「不必這樣吃苦,天無絕人之路。」

  伍思本大嚷:「莋愛情信箱主持人有什麼不妥?為讀者指點迷津,功德無量。」

  諾芹嗤一聲笑出來。

  「諾芹,今日被人捧上天際的大師也不過靠江南七怪、桃穀六仙起家,你鎮靜些好不好?立虹,去做兩大杯冰咖啡進來。」

  啊,副編輯還得做咖啡?

  世道變了。

  岑諾芹冷靜下來:「我不會做信箱主持。」

  「不會,還是不願?」

  「那你就不必細究了。伍小姐,還有,小說稿你可用,也可不用。」

  「嘩,夠派頭。」

  諾芹笑笑,不再與這紅衣女計較。

  「可是,如此倔強,是要吃苦的吧?」

  「我已硬頸一世,從來沒有請叔叔伯伯們多多指教過。」

  「諾芹,我們都很欣賞你這一點。」

  岑諾芹告辭。

  離開了宇宙,她朝天空看去,都會已很少看得到藍天白雲,說得好聽點是煙霞籠罩,實情是空氣污染到極點。

  什麼都有兩種說法,岑諾芹可以稱自己是作家,可是,輕蔑點,她也只是一個爬格子的人。

  姐姐庭風曾經這樣介紹她:「諾芹筆耕為生。」

  她的小車子往姐姐處駛去。

  這部座駕還是長袖善舞的庭風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否則,到了今日,她這個大作家還不是擠在地鐵裡,天天在專欄中抱怨同胞既吵鬧又粗魯。

  庭風住山上,十年前掙下的產業,這一年來價錢落了一半,可是比從前,還是賺了三倍。

  庭風的口頭禪是「老錢才值錢」。

  她來開門,看見妹妹,不禁一愣。

  「嘩,幹什麼,灰頭土腦的?」

  諾芹摸一摸面孔:「看得出來嗎?」

  「晦氣星下凡不過如此。」

  「唉,一言難盡。」

  「不如轉行吧,跟我做生意。」

  「多猥瑣。」

  「咄,你那行很清高嗎?一樣個個不擇手段想名成利就。」

  諾芹不出聲。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今晚有客人自上海來,跟我出去吃飯。」

  「不安于室,高計梁就是因為這樣才跟你離的婚。」

  「你這張烏鴉嘴。」

  諾芹忽然對姐姐沒頭沒腦地訴起苦來:「叫我做信箱主持呢。」

  誰知庭風大感興趣:「咦,好呀。」

  「什麼?」

  「近日市民內心苦悶,有怨無門可訴,信箱是宣洩好途徑。」

  「不是三十年前的老套嗎?」

  「舊瓶新酒,有何不可?」

  「可是,叫寂寞的心俱樂部呢。」

  「噯,是絕招,我的心就不知多寂寞。」

  「你的意思是說,這信箱有意思?」

  「當然夠生意經。」

  「不覺庸俗?」

  好一個岑庭風,到底有生活經驗,她不徐不疾,和顏悅色地說:「親愛的妹妹,每張報紙每日副刊上都刊登數萬字,你認為有幾個字可以傳世?都不過是找生活罷了,何必太認真。」

  「總要對得住良心。」

  庭風眯眯笑:「是,不能誨淫誨盜。」

  「用筆名還是不用筆名?」

  庭風真當一件事來思考:「嗯,叫蘭心夫人好了,惠質蘭心嘛。」

  「為什麼信箱主持都是夫人?」

  「生活經驗比較豐富的成熟女子,才有資格指點迷津呀。」

  「蘭心夫人寂寞的心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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