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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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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叫雙溪嗎?」 「對,一定是雙溪附近,我們把那個地方去找出來。」 之洋搖頭,「不管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百多年後,說不定空氣污染,河水渾濁,你再也不感興趣。」 二人黯然。 「那真是一個美夢,令尊太偉大,發明那麼奇妙的旅遊機器。」 「可惜我不大會用,這樣吧,之洋,我勤加練習,學熟了再織。」 之洋問:「那位姐姐為何傷懷?」 「呵,根據歷史,她與伴侶長時間分開,所以傷懷。」 之洋不以為然,「那人為何不能與她在一起?」 「那時講男兒志在四方。」 「咦!」 「而女子無論如何總會傷心,何必男子犧牲前程來遷就眼淚。」 「封建!」 「是呀!一身好文才亦不管用。」 之洋說:「那我們是幸福得多了。」 「誰說不是,相形之下,你的悲哀應被沖淡。」 之洋不語,她留戀适才雙溪的風景,那片濃郁的綠色已經沁進她心脾。 「奇怪,」之洋說,「單憑一首詞,怎麼可以經營出那樣的氣氛?」 時珍得意洋洋,「那就是家父的本領了。」 「他把意境輸入電腦?」 「對,他擔任導演。」 「呵,」之洋好不意外,「令尊好才情。」 「我也認為難得。」 之洋說:「那,我先回去了。」 「我再與你聯絡。」 之洋終於說:「時珍,你也很寂寞吧?」 時珍答:「母親去世後,整個家靜下來,家母一向是我最好朋友,我當然傷心,可是我將來總會有自己的生活,最慘的是父親,他唯有寄情研究這部機器。」 之洋忍不住問:「他有無製造與亡妻相會的夢境?」 時珍搖搖頭,「不知道,他很豁達,希望他不會沉湎過去。」 之洋頷首。 「不過有一首著名的詞,那意境與家父心情相仿。」 之洋抬起頭來,「是蘇軾懷念亡妻的『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吧?」 「是,」時珍說,「他做夢時常回到那扇窗前,推開,看到鏡前年輕的妻,轉過頭來朝他微笑。」 「她有沒有把他認出來?」 「沒有,接著的兩句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之洋神馳,「怎麼寫得出那樣的好句!」 「不過蘇氏一生也不幸福,之洋,是不是上帝給了人一樣,就奪去一樣,使人的快樂永遠不得完全?」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然則我這麼笨,必定有晚福?」 之洋笑著拍拍時珍肩膀,「你笨?才怪,我方是真笨。」 時珍啼笑皆非,「喂,我們姐妹倆別爭著認笨可好?」 之洋離開了李宅。 下次,到小飛俠的世界裡去旅遊,比較不傷脾胃,外國人的世界,外國人的感情,假裝投入,扮得再僅,不過是假洋鬼子,夢做完了可以依然故我。 回到家,月亮已經升上來了。 之洋變得非常文藝腔,對著光環吟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忽然想起一事,立刻找時珍:「時珍,目錄裡有無李白的『黃河之水天上來』——」 「明天吧,之洋,明天再說。」 之洋只得掛上電話。 心靈空虛,沒有寄託,故此老是纏住朋友不放。 之洋睡了。 「之洋,醒醒,之洋,醒醒。」 之洋睜開雙目,是她的鬧鐘叫她,從前,鬧鐘裡配上曾國峰的聲音,好讓她一早聽到他叫她,同他分手之後,鬧鐘已換上自己的聲音。 晨鐘暮鼓,叫醒你自己的,不過是你自己。 之洋等時珍來叫她。 她做一杯咖啡坐在電腦熒幕之前看昨夜有什麼人找過她。 「……林之洋小姐,閣下銀行戶口某號已經超支,請迅速與我們聯絡。」 「林之洋小姐,你預留的函授機械工程課程……」 「之洋,多日不見,請與母親通話。」 「之洋,明日是奧比斯生日,我們舉行晚會,請電某號,或攜酒一瓶,自動前來相會。」 看完留言,她在熒幕上讀報紙上頭條新聞。 生活不算寂寞了,那麼多人關心她。 正在此時,一盞小小紅燈亮起,有人插進來講話:「之洋,是我時珍,研究了一個晚上,已可控制時間掣,已能無限期逗留在某一夢境中。」樣子疲倦,顯然一夜未睡。 之洋吃一驚,「無限期?」 「不,說笑而已,家父怕人沉迷做夢,已設安全掣,最久可以逗留三分鐘。」 「才三分鐘?」 「那已是令人整夜輾轉不已的長夢了。」 之洋十分興奮,「讓我們立刻進入夢鄉。」 「且別忙做夢,先吃飽穿暖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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