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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照片

  我喜歡拍照,他們都說我拍得不錯。我的照片卻不是用來入沙龍的,凡事留個紀念,事後憑照片回憶一下,其味無窮,這是我唯一的目的。

  而我的女朋友莫幽谷自然成了最佳模特兒,無論她在喝茶、洗頭、跳舞,都一一入了我的鏡頭,我將照片都放在本子裡,閒時取出慢慢觀看,當作娛樂。

  幽谷的母親常笑說:「傅明這孩子,對咱們幽谷倒是真的有意思。」

  我自然對幽谷有意思。

  將來我是要娶她的。

  幽谷很上照,有時我去取照片的時候,連相熟的沖印鋪子都會說:「傅先生,你女朋友實在漂亮過香港小姐。」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寫字檯面前,擺滿了幽谷的照片。

  幽谷有時上來看到,會說:「怎麼搞的,人家會笑你的——怎麼把這麼醜的女孩照片擺出來。」幽谷一貫地嬌嗔。

  我笑笑問:「是嗎?醜嗎?我不覺得,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呢。」

  幽谷很滿意。

  深秋,天氣很涼,別有一番光景,我載了幽谷出來,在郊外替她拍照。

  因為她替我做模特兒久了,姿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幽谷的美是很特別的,她動態豐富,沒有一刻靜的時候,甚至在最煩惱的時候」她都能夠如陽光在烏雲中射出,為我沉悶的生活添增金光。

  我有時候取笑她:「你哪裡叫幽谷?你簡直是鬧市。」

  翻閱照片,百看不厭,有時候會將她的照片放得很大很大。

  這天在郊外,我為她拍了三卷底片,襯著秋景,她的一身猄皮衣褲顯得無限瀟灑,簡直美不可言。我們在傍晚時才收拾道具回家。

  我隨即把底片交到熟悉的沖印店去做。

  幽谷在那個晚上閑閑的提起:「爸爸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告訴伯父,」我微笑,「下星期日我親自登門來求婚。」

  幽谷喜間:「為什麼下個星期日?」

  「因為訂婚戒指要下星期才能做好。」

  「傅明!」她大喜摟住我的脖子。

  我笑著擁住她。

  「傅明,我立刻回去告訴爸爸,但是,傅明,那是一隻怎麼樣的戒指呢?」

  我故意板起了臉,「怎麼樣的戒指?鋼戒指,你還想戴鑽石?我是不折不扣的窮小子。」

  「我打你!」她笑著撲上來。

  我們的二人世界就是這麼精彩。

  過了兩天,是星期五晚上,我去取了照片回來、厚厚一疊,駕車回家,還沒洗臉就入房間觀看。

  照片一攤出來,我就呆住了。

  咦,這不是幽谷呀。

  是另外一個女子的照片。

  我先是吃一驚,隨後立刻明白是相館交給了別人的照片給我。

  我想立刻去換,但是相片中人馬上吸引了我。

  伊是一個長髮女郎,穿著一件白色的寬大麻紗襯衫,杏形臉,大眼睛,臉上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冷漠,仿佛全世界的繁華富貴都是她腳底的塵埃,但她是一個美女,氣質特殊,恍如不食人間煙火。

  這麼美麗的少女,應該是電影明星或是其它有知名度的人物。

  照片共有三十六張,張張精彩。

  背景是一間舊房子的客廳,樓面很寬,掛著字畫,牆腳線是柚木做的,總有半尺來高,牆壁漆作米白色,一組沙發很老式,套著藍邊白套子,素淨十分,一張藍白的天津地毯,她有時躺在地毯上,有時臥沙發側,照片拍攝得一流,看得出是用造人象的最好照相機,不是哈蘇就是萊卡,光與影出奇的神秘誘人。

  沙發邊的燈罩是荷葉邊的,窗上有木質百葉簾,一格一格,浪漫復古懷舊,我把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整個人像是進入照片的世界裡去,不能自己,悚然而驚。

  啊這多象聊齋裡的故事。

  書生無意中得到畫象,愛上了畫中的美女,然後美女冉冉自畫中踏入塵世,與書生共結良緣……

  我的心如溶入照片中,猶如進入了這一間大房子。

  電話鈴把我自沉思中驚醒。

  我取起話筒,是幽谷打來的。

  她間:「為什麼電話響了那麼久才來接?」

  「我在浴間。」不知為什麼我撒了謊。

  「照片拿回來了沒有?」她問。

  「他們掉錯了照片,我決定明天拿回去換。」

  「唷,沖印鋪太大意了,」幽谷說:「換得回來嗎?」

  「沒問題,我跟他們那麼熟。」

  「要不要出來看電影?」幽谷問。

  「不,」我說:「我累了,改天吧,今天一連開三個會,累得抬不起頭來,想早睡。」

  「星期天可要記得來呵。」她笑著提醒我。

  我出了一額汗,「星期天?當然當然。」星期天是我求婚的大日子,我為何魂不守舍?

  「早點睡。」幽谷掛了電話。

  我是個名主有花的男人,怎麼可以對牢旁的女人的照片發呆?太不應該了。

  明天,明天就去換掉它。

  我淋了浴上床睡,因為疲累,倒是很快入睡,上半夜安然無事,下半夜開始做亂夢,七彩繽紛,後來夢境漸漸歸一清晰,我見到自己的身體毫不吃力地飄入一間房子裡,一個白衣女郎在那裡等我。

  她有憂鬱的面孔,黑沉沉的大眼睛,牢牢的看著我,哎呀,她仿佛向我招手了,我很樂意地但半帶懼怕地走近。

  她伸出手來觸摸我的臉,她的手是冰冷而柔軟的,我跟她說:「我願意跟隨你,無論你到什麼地方去,我總是跟著你。」

  她沒有笑,她只是深深的凝視我,然後忽然大力的推我一下,我趺入萬丈深淵,因此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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