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金粉世界 | 上頁 下頁
十四


  萬宅佈置得古色古香二堂舊酸技家俄,藍白二色作主色,有種清爽磊落高貴之氣。小菜很清,據說是張伯最拿手的幾味,我肚子正餓,吃了兩碗飯,放下筷子,忽然悲從中來,跟萬家兄妹說:「在旁人眼中,我不知算是豬玀還是算人——睡了吃,吃了又睡。」

  他們忍不住笑。

  萬達說:「心情不好,是這個樣子。」

  飯後萬達建議下棋,我沒心情,萬里去寫長信,我跟萬達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振作一點哇。」他說。

  「沒法度,悲觀。」

  「是感情的問題吧。」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嗯,人家不要我了,只好躲在鄉下來避窘。」

  「於是喝醉酒?」他通情達理地笑。

  我長歎一聲。

  「有很多事比愛情更重要呢。」地勸勵我。

  「是嗎,說來聽聽。」我沒精打采。

  「健康、自由、工作、親友、嗜好……」

  「但十多歲的人還是認為愛情價最高。」我用手托著下巴。

  「你幾歲,小雲?」

  「廿一了,老天真。」我嘲弄自己。

  「就是呀,還不長大?」他又鼓勵我。

  我不響。

  「是同學嗎?」

  「同學的哥哥。」我傾訴,「喜歡公主型的女郎!而我,偏像個野孩子。」

  他伸手在我鼻子上一點!「野孩子更可愛。」

  「是嗎,不是說著逗我開心?」

  他笑,「我與妹妹一起來渡假,一個月後要返回市區,你超著寫功課之餘,多多過來玩,可好?」

  「你們陪我?」

  「你也陪我們。」

  我歡呼。

  就這樣,我們成為很接近的朋友。朋友這件事是很奇怪的,投緣的話,感情一日千里。萬民兄妹性格光明可愛,我們很快就成為最談得來的知己。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萬達,他自小困在輪椅上,不但沒有絲毫氣餒或是灰色的思想,卻比常人更樂觀、努力、溫暖、能幹,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有志青年。

  漸漸——不需要很久——大家都忘了他跟我們有什麼不同之處,因為他是那麼活躍,尤其是游泳的時候,誰也看不出他跟常人有什麼不同。

  第三個星期,姨媽進來瞧我。

  她聞間問起:「功課如何?」

  我答:「很好哇,報告進展得很快,早上做三小時,下午做兩小時,靈感洶湧而至,止都止不住,如無意外,下禮拜可以完工。」

  「咦,」她說:「看上去你是康復了,什麼事也沒有。」

  「我什麼時候病過?」我抗議。

  姨媽會心微笑,「有種流行症,叫失戀。」

  「早過去了,現在我有新朋友。」

  「是一個叫萬達的男孩子嗎?」姨媽問。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誰說的,那個奸細?」我責問:「群姐?」

  「小雲,那位萬先生,聽說腿不大好。」

  「是,他是傷殘人土。」我說:「又如何呢,做朋友,不應懷著勢利眼,他比我們更活潑樂觀勇敢。」

  姨媽說:「小雲,我是勢利的人嗎?」

  「你不是,姨媽。」

  「對呀。聽說人家對你很好。」

  「朋友嘛。」

  「小雲,你也不小了,男女之間的關係是不一樣的,所謂普通朋友,止于吃喝玩樂,人家對你這麼關心,花那麼多時間在你身上,顯得不簡單。」

  我心虛,一我們也不過是吃吃喝喝。」

  「群姐說萬少爺對你有好感。」

  「群姐的一張嘴!」

  「你打算跟人家有進一步的發展嗎?」

  「姨媽,這樣太不公平了,誰知道將來的事呢。」我反辯。

  「你願意與萬先生有將來嗎?抑或超著這個失意空檔,與人家來消遣消遣?你瞞不過我,小雲,自小你是一個頑皮的孩子。」

  我低下頭,「我們會永遠做好朋友。」

  「那麼好,你與他就維持朋友的距離,別太親熱,引起人家談會。」

  我很生氣,「姨媽怎麼忽然把我說得像只狐狸精。」

  「真的。」姨媽歎口氣,「人家孩子怪可憐的,雖然說傷健平等,那不過是很浮面客氣的說法,真的要你陪少了一條腿的人吃飯睡覺,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你有那種愛心與忍耐嗎?」

  但我用雙手掩起耳朵,「我們不過是朋友!」

  姨媽也不悅,「你這個孩子怎麼攬的?一句好話也不要聽!」

  她吩咐群姐幾句,便回市區。

  我連群姐也遷怒,「假仁假義!」我說,「虛偽!」

  「表小姐,」群姐不怨反笑,「我可是看看你長大的,你怎麼說我!我都不生氣。」

  我坐下來,問自己,對萬達有好感,是否為了心中空虛?抑或他自有可取之處?

  兩老都是對的,誰不寂寞呢?寂寞是世界性的惡疾,人人都患有某一程度的寂寞症,而萬達實在是個好夥伴,他溫柔,耐心、體貼,毫無疑問,對我特別的好,我當然喜歡接近他。

  至於將來,我可沒有考慮過跟任何人有將來,這也不表示對萬達不公平,如今還有

  誰會在廿一歲結婚生子?姨媽如此質問,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

  也許她是想我注意萬達的感情發展,別粗心大意的傷害他。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