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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表弟說:「一言難盡。」

  「現在住岳父家?」

  「可不是,正在彷徨,找房子呢,又不一定在此定居。」

  「回你老頭子家住才是正經。」

  「老婆不慣我父親那寒酸勁,冰箱裡連一個水果都沒有。」

  「姨丈真是丟人。」我也很氣憤。

  「還有,老傭人架子好比太婆,叫她去倒一杯水,她都給你來個不瞅不睬。」

  「你妻子當然很不滿意?」

  「那還用說嗎,她想像得太好,滿以為我父母會視她如己出,」表弟苦笑。「誰知待她像個陌生人。」

  「她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也沒法子,嫁雞隨雞,」表弟說。「此刻她若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人家夫妻間的事,我不便發表太多意見,就此打住。表弟說:「家甯表哥,如果我是你就好,你能幹。」

  「能幹有什麼用,照樣娶不到人。」眼光很自然的落在殷梔子身上,她一本正經地看啤酒肚搓麻將,氣死人。

  「表哥,」表弟笑。「你要是喜歡她,不妨略微低聲下氣。」

  「我肯退一步,人家也不肯。」我把頭轉回來。

  「女孩子都心軟,只怕你一步也不肯退。」他說。好傢伙,結婚才半年,就成為女性問題專家,吃不消。

  我酸溜溜的說:「你別急,總有人會嫁你表哥這個窮措大。」

  「未必。」表弟直笑。「你別說,現在略微出色的女孩子非常難追求,所以我糊裡糊塗的結婚,也未嘗不是好事,父親還生我的氣呢:他就孢孫子了,總比一些人,與女朋友一走就走七、八年。」

  表弟忽然長大了,絮絮的道起家常,有一股住家男人的味道,我又替他難過起來,像他這個年紀,原應朝氣勃勃才是。

  我「嗯」一聲。「連掛看啤酒肚坐麻將桌子的男人都有人要,我擔心什麼?難道醫生兩字真有無限魅力,女人聽了發軟蹄?」

  「你是指約瑟?」表弟含笑。「約瑟並沒有女朋友呀,他家人都急得不得了,醫生這行業不錯,是有前途,可是他家並沒有資產給他開診所,他在公立醫院中捱更抵夜,收入非常普通,你吃什麼隔壁醋。」

  「可是自有人趨之若騖。」我沒好氣。「誰?」

  「那朵梔子花。」我說。「還有誰!」

  表弟明白了。「你這個笨蛋,神經病,難怪一整個晚上像吃錯藥,真是十三點搭錯線。」他笑。我不作聲。「約瑟是梔子的親弟弟,你這混球!」

  「什麼?」我跳起來。「親友間交際應酬,你從不出來,誰是誰你都沒弄清楚,你只認得你自己的爹娘。」

  「啊,啤酒肚是她弟弟。」我錯愕。「你說話當心點,別得罪未來大舅子,我不同你說了,我自己的煩惱過頂呢,失陪。」

  我的氣漸漸平下去,以梔子的脾氣,她為何不說明呢?居於一種驕傲吧,很多女人認為只要愛得足夠,男人們會拚了命來爭取她們,她們是有夫之婦也不妨。這是古老思想,現代的男人也並不那麼羅曼蒂克,最主要是已經把時間、精力都用在事業上,一下班累個半死,哪還有功夫同女人鬧花樣。我也該檢討自己的態度,別老一副吊兒郎當地有沒有她都照樣過日子,然後見了面就唇槍舌劍。

  開席的時候,我故意擠到她身邊去坐。她一整個晚上都不睬我,我卻一直替她布菜遞茶,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同親友表示名主已有花,承讓承讓。

  散席後我搶著替她取了外套,緊跟在她身後。「你幹麼?」她斥責我。「你有完沒完?臉皮太厚了你!」我打躬作揖,仍然不開口。

  「你別以為耍軟皮蛇就行得通。」她杏眼圓睜。

  我說:「咱們之間的誤會自一頓酒席開始,又在一頓酒席結束,不是很好?」

  「好是好,可惜我連啤酒肚都約會,沒有幸福。」她悻悻然。

  我跟在她身後不出聲,死忍著一道氣,小不忍則大亂。

  走了近半條街,她終於轉過頭來,歎口氣。「你忍得了我的壞脾氣?」謝天謝地,我百忍成金。

  我攤攤手。「我相信你會改,只不過不是現在。」她笑出來。「你倒是有信心。」我連忙上去挽住她的手臂。「都大半年啦,」我說。「人家都結婚了。」

  她本來想搶白我,但終於忍住,男女之間,講的是緣分,咱們這一段的緣分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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