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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老太太一直木著面孔,一言不發。

  趙律師低聲說:「保俊,不要意氣用事,要不向母親求情,要不上法庭解決,你蠃面甚高,童氏業務一向由你主持。」可是童保俊說:「我不想爭辯。」

  「保俊——」童保俊揚揚手。談話就這樣結束。他偕世貞離去。

  「自小到今,家母總是無論什麼都遷怒於我,我怎樣做,也不能討好她,不如分道揚鏢。」是有這樣的母親,挑一個孩子,認定了他,一輩子拿他來出氣,終身說他不好,摧毀他自尊與自信,叫他坐立不安,假裝看不見他所有成績,成日唉聲歎氣表示擔心,利用這一點來叫孩子誠惶誠恐,以便鉗制他。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資產交出。

  這是件相當複雜的事,行內頗為轟動,童保俊日以繼夜連同三個會計師忙了近一個月才完成大業。這段日子王世貞一直在他身邊。

  童保俊詫異地說:「這十年原來我一直把那麼多事情背在身上,難怪未老先衰,透不過氣來,笑都笑不出。」世貞既好氣又好笑,「那是你事業的心血結晶。」

  「唏,真笨,做人不過三餐一宿,那麼辛苦幹什麼,你看地裡的百合花,它不種也不收,可是所羅門王最繁華的時候,還不及它呢。」等交待清楚之後,他在中英報上登了全頁啟事與母親脫離關係。

  §第九章

  他笑笑同世貞說:「現在,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了。」世貞毫不猶疑地說:「你還有我——」他的眼睛亮起來。

  世貞笑著續下去:「這個朋友。」童保俊也笑,一雙眼睛忽然閃爍明亮,世貞怔住,這不是式輝的眼神嗎,她有刹那的失神。

  世貞說:「我也得擇日遷出這間公寓。」童保俊轉過頭來,詫異地說:「你這只糊塗蟲。」世貞一怔,「什麼?」

  「公寓早已過戶給你,你不知道?」世貞張大了嘴。

  「連同那一批證券一起簽字,現屬於你,又何必搬家?」原來他早已為女友作出安排。

  世貞十分感動,「那你呢。」

  「我睡天撟底。」

  「不不不,請搬進來住。」童保俊作驚駭狀,「那,不是變成同居了嗎,不不,我反對同居。」世貞從末見過他如此輕佻活潑過,不禁無限唏噓,當年的童式輝想必更加可愛。

  童保俊知道世貞想起故人,拍拍她肩膀。

  「保俊,那批股票我決定售出。」

  「等它們增值豈非更好。」

  「我需套現來支持你重振旗鼓。」童保俊凝視她:「不一定會賺錢。」

  「錢財身外物。」童保俊拍手,「我果然沒看錯你。」

  世貞有點興奮,「有什麼計劃?」誰知他搖搖頭,「我從來沒放過假,我打算休息一段日子。」世貞不出聲。

  「你說怎麼樣?」

  「我無異議。」啟事一刊出,胡雅慈頭一個打電話來。

  「報上的童保俊與你的愛人是同一人嗎?」為免麻煩,世貞答:「是。」

  「發生了什麼事?」

  「母子脫離關係,他得交還所有產業。」

  「數十載母子恩怨兩句話就交待清楚。」世貞吐出長長一口氣。

  「嗶,這口氣既濁且怨,內大有不可告人之處。」

  「可不是。」

  「你倆仍在一起?」

  「我總不能在他最不得意之際離開他。」

  「唏,這是女子最容易犯的毛病之一,小心小心。」世貞苦笑。

  「不過,我相信這樣的一個人物必定已為自己作出了妥善安排,無論如何不致於一無所有。」

  「是,他一向有心計。」雅慈笑,「不然如何存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放心好了。」世貞啼笑皆非。當天下午,她去看醫生。

  驗血報告出來,醫生恭賀她,「你乾淨了。」世貞身上的重壓一下子去得無影蹤,她深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可是,你的頭髮怎麼啦?」世貞摸摸頭頂,「剪淨煩惱絲,圖個清爽。」醫生安慰說:「會長回來,不要緊。」世貞說:「我今日讀報紙,看到一則新聞,說最新毒品叫「極樂」。」

  「是,」醫生承認,「忘我、極樂、天使塵……都是動聽的名字。」世貞點點頭,站起來告辭,醫生送她到門口,他尊重所有懂得回頭的人。

  回到家中,電話錄音機上全是宇貞的留言。

  「世貞,請速與我聯絡」,「世貞你去了何處,我是宇貞,不用忌諱」,「世貞,我焦急萬分,請與我通話」。世貞只得覆電。

  宇貞聽到她聲音如釋重負。「世貞你在何處?」

  「在家。」

  「是招雲台嗎?」

  「我只得一個住所。」宇貞叮出一口氣,「兆開看到報上童氏啟事,與你有無關係?」

  世貞反問:「你想知道什麼?」

  「你仍與童保俊在一起?」

  「我們永遠是朋友。」

  「聽說他現在窮了。」世貞不語。

  「他借給我們那筆款子」世貞嗤一聲笑,「那種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

  「啊,那我放心了,」她似乎拍著胸膛壓驚,「兆開叫我問清楚。」世負極有涵養地問:

  「沒有事了吧。」宇貞有點不好意思,「你呢,你出來了嗎?」世貞反問:「從什麼地方出來?」

  「呃,自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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