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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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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梯裡她問:「他好吧。」世貞含糊地答:「托賴,還過得去。」 「唉,終於想到了我。」房間在三樓,她推門進去,世貞尾隨而入。 像一間宿舍,陳設簡單,衣櫃半開,堆著雜亂衣物鞋子。 阮祝捷無奈地攤攤手。這便是她的近況。 世貞問:「有工作嗎?」她一時彷佛沒聽明白這個問題,工作似乎不再是一個熟悉的名詞。「親友有否來看你?」她忽然笑了。 「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嗎?」世貞忽然鼓起勇氣,「告訴我你同他的事。」阮祝捷忽然明白了,她看著世貞,「你是誰,不是他叫你來,你到底是誰?」世貞說:「我姓王。」她站起來去拉開門,「你馬上走。」世貞立刻說:「你不覺你欠我一些什麼嗎?」想到那疊鈔票,她頹然坐下。 世貞問:「你們已分開了?」她忿慨地答:「不然,我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這一點可以肯定。 「為什麼?」阮祝捷笑了,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媚態,可看到當年的姿色,世貞相信,在她全盛時期,勝過今日的王世貞多多。 她歎口氣,「是我自己不好。」 「怎麼說法?」 「我貪得無厭。」啊。「可是他們家財帛取之不盡。」阮祝捷走過去,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絲絨袋,將裡邊的東西倒在茶几上。 世貞看到一支針筒與三數包白色粉末,當時如見鬼魅,臉上變色。 原來是這個! 阮女淒然說:「你明白了?」世貞脫口問:「緣何墮落?」阮祝捷一怔,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直百至落淚。世貞知道問得太笨。 但是仍輕輕說:「你千萬要戒掉。」阮祝捷搖搖頭,「如附骨之蛆,這一輩子也撇不掉它。」 「不不不,有成功的例子——」 「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童家給我的那個夢。」世貞呆住。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曾經以為我一生會獲得照顧……」世貞背脊如被淋下一盤冰水。她倆遭遇何其相似。 「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把整件事告訴我。」阮祝捷格格地笑,抽搐鼻子,「我累了,改天再跟你說。」世貞不願走,「你幾時染上惡習?」阮氏女十分訝異,「你到今日還不明白?當然自童家,式輝長期用藥物。」世貞退後兩步,張大了嘴,作不得聲,雙手簌簌顫抖。 阮祝捷把臉探到世貞面前,「你沒有覺得異樣?」她笑,「你肯定你沒事?」世貞嚇得手腳冰冷。 「莫要進了圈套還不知道,你以為陷阱是安樂鄉?」講那麼久,她忽然累了,打一個呵欠,然後再一個呵欠,接著,又是呵欠,迸出了眼淚。 她擺擺手,「我不行了,你改天再來吧,謝謝你的接濟。」世貞知道不走也不行,她拉開公寓門,走出去,腳步浮浮,雙膝酥軟。 好不容易走到大堂,一名男客看到她怔住,有驚豔感覺,立刻知道不可坐失良機,上前搭訕。 「小姐住幾樓?」世貞驀然覺得危險到極點,一不小心,就會淪落至萬劫不復地步。 她推開玻璃門,司機已經焦急地迎上來,「王小姐,童先生找你呢。」立刻找她上車。世貞把頭抵在車窗上。回到家,她劇烈嘔吐起來。 鏡中的她雙目深陷,十分憔悴,似老了十年,她驚惶失措,痛哭起來。 窮家女所有的資產不過是一點點青春,些微美色,怎麼一下子洗滌殆盡? 世貞受了刺激,倒在床上。 朦朧間覺得有人探視她,叫了醫生來診治,並且喂她吃藥。 「世貞,世貞。」是誰叫她?彷佛是母親,母親生前老說她們姐妹倆的聲音不大分得開,相似到極點。「媽媽,媽媽,」她喚著。 「世貞,是我在這裡。」睜開雙眼,看到童保俊。 她歉意地說:「真不中用……」童保俊低著頭,「世貞,我們——」她給他接上去:「結婚吧。」疲乏地露出一絲笑意。童保俊笑了。 「謝謝你,真是很大的安慰。」到底還年輕,那樣高的熱度,很快退掉,雖然虛弱,已可走動,整整瘦了一個號碼,穿衣更覺瀟灑。 也不理童保俊對地有否疑心,她再次去找阮祝捷。 公寓服務員告訴她:「阮小姐搬走了。」 「什麼?」 「上星期有兩個男人來幫她搬家,付清欠租,不到一小時便乘車離去。」世貞急急問:「搬往何處?」 「不知道。」 「房間租出沒有?」 「第二天就租出,小姐,你要是想租,留下姓名電話,有空房我們通知你。」 「她有無留言或信件?」 「什麼也沒有。」世貞抬起頭,人海茫茫,她知道以後都很難再見到阮祝捷。她默默離去。 阮女自己沒有能力搬家,她住在那,已經有一段日子,幫她搬的人,顯然只有一個目的,是要調開她。 是要叫王世貞找不著她,這當然是童家的人。 可是世貞已經知道得太多。 這個時候,最理智安全的做法,是離開童家,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從頭開始,找工作覓對象,過正常的日子。 但是童保俊在家等地,「才病好,你又到什麼地方去了?」世貞答不上來。 「你姐姐打電話來,我跟她聊了一會兒。」 「她有什麼事?」 「想投資某只股票,問你有無意思三股,我覺得是好主意,已差人送了三十萬本票去。」 「什麼,你根本不認識她。」世貞大吃一驚。 童保俊笑,「我認識你。」世貞不語,身上關係越擔越多了,宇貞怎麼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饋贈。從前,他對阮祝捷,也是同樣的慷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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