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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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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想起亡母,雖然母親活著也幫不到什麼,可是小時候由她拉扯著姐妹倆長大,倒也無憂無慮,不比現在,什麼都要自己承擔。 她握著杯子,一坐坐好久,本來想效法那種失意傷心人呆到天亮,可是因為年輕,藏不住憂慮,一下子瞌睡,倒在床上不醒人事。 是雅慈把她推醒。 「哎呀,沒事不要叫我。」 「有臨時工你做不做?」世貞揉眼,「除卻賣身什麼都幹。」 「又不致於這樣慘。」世貞一骨碌起床,「是什麼工作?」 雅慈說:「森悅酒店的秘書服務部今朝嚴重缺人。」 世貞一愣,「我不諳打字速記。」 「我見過你在電腦鍵盤上輸入資料。」 「雅慈,這種外地商人找的不過是導遊女郎。」胡雅慈聲線忽然放得很溫柔,「我知道,你在等的是年薪二百五十萬出入有司機接送宿舍在山頂的優差,」她接著吼叫起來:「可是此刻你欠我三個月租金身上又長滿黴斑不如出去散散悶氣。」 「是是。」世貞連忙起來梳洗。 雅慈猶有餘怒,「呔。」她叉著腰說。 世貞趕到森悅人事部,組長登記了它的資料,同她說:「是七〇三號房的阿瑟女士。」世貞忽然覺得她算是交了好運,客人是位女士。 「她在咖啡廳等你,金髮、紅衣,三十歲左右。」世貞一眼就看到阿瑟,看妝扮,毋需置疑,是美籍人士。她過去招呼。 阿瑟抬頭,一臉笑容,「貞,你的履歷好極了,這次一定可以幫到我。」 世貞謙道:「我出來見識學習。」 「咖啡?」 「謝謝,我喝茶。」雅慈是對的,不論是什麼性質工作,不計酬勞,一個人出來活動一下總是好的。 阿瑟同她解釋,她此來是接洽印刷廠簽約,已經選定了兩間,一間日資,對方有許多堅持,可是願意招待她到東京住兩天三觀總廠,另一家是華資,代表是老闆的長子。 世貞對印刷業完全不通,只得唯唯諾諾。 片刻她好奇,「是印雜誌或是目錄嗎?」 「不,」阿瑟女士笑,「是禮品盒子。」 「百貨公司?」 「不,巧克力禮盒。」世貞意外了,「啊。」因對糖果印象甚佳,不禁露出微笑。 「一年四季各種節日像聖誕新年情人節復活節都需要特別包裝,我給你看樣版。」 攤開圖樣,世貞嘖嘖稱奇,最大的心型硬盒可裝三磅巧克力,最小的只兩粒。 「風土人情你比較熟,希望你給點意見。」世貞只是笑。 「日本人有車子來接,」她停一停,「我始終不習慣在酒店房間見客。」阿瑟為人隨和,也不是不聰明,可是精神略見恍惚,這也不稀奇,世貞微笑問「第一次來採訪?」初到貴境,因為一刹時被五光十色衝擊,會有一陣迷惘。 世貞那日穿著一套深藍色西服,短髮梳向腦後,只擦一點口紅,看上去卻十分明麗,精押奕奕,雙目炯炯有神。 阿瑟上車時說:「華裔女性有像你這樣高挑的嗎?」 「這一代大都不矮。」世貞幫她拎著手提電腦。 早上交通擠塞,世貞提醒司機走另一條路往東區,略遠,可是一定比較暢順。 駛到一半,下雨,阿瑟抱怨,她穿肴白色高跟鞋,奇怪,世貞想,怎麼會有人穿白只聽得她說:「一遇潮我的頭髮會捲曲。」 「不要緊,酒店有理髮店。」 「男人才不必擔心這些可是。」世貞微笑,「我們也別把男人生活想像得太輕鬆。」 他們也有苦處,也不見得擁有這個世界。 世貞記得豪氣干雲的女同學曾說:「男人,先掙一億身家才好開口說話。」否則,說管說,有誰理。雨天,擠在密封車廂,也是一種緣份,阿瑟給世貞看她手臂上貼的尼古丁膠布,用來戒煙,世貞看見她肌膚上全是褐斑,像是掀翻了顏料。 她的體臭亦漸漸揮發。有點刺鼻。車子終於抵達目的地。 代表是一位陳先生,十分精明油滑,延她倆進辦公室,談起生意來。 雨忽然下大了。 窗外一片迷蒙,世貞覺得道天氣就同它的前途一樣不明朗。 回過神來,世貞才知道阿瑟代表美國寶地巧克力廠,那算是一宗大生意。 她熟絡地記錄會議重點,看上去一點也不似臨時秘書。 散會前阿瑟接納對方好意,到日本視察。 那位陳先生看一看世貞,慷慨地說:「王小姐也一起去好了。」 世貞連忙說:「呃,我沒有現成證件。」 「不要緊,一個下午可以出來。」世貞只是賠笑。 阿瑟並沒有立時簽約的意思。 送她們出門之際陳先生忽然用粵語同世貞說:「請王小姐為我們美言數句。」世貞連忙唯唯諾諾。阿瑟笑問:「他叫你關照他?」世貞但笑不語。 「自東京返來就簽給他。」 「已經決定了?」 「嗯,老字號,大資本,可靠。」事不關己,世貞只是附和。 阿瑟卻說:「我們先去用膳,稍後,我帶你去會一個人。」 「是。」 「會議記錄給我看看。」 「只是草稿。」阿瑟接過一看,嚇一跳,「如此整齊,可直接輸人電腦打印。」 「我稍後就做。」 「貞,你要是到新澤西來,請聯絡我,我需要你這樣的人。」世貞不出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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