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不,不一樣。」

  「他有的我都有。」

  「他有點憂鬱,你比他活潑。」

  他氣結,「女人。」

  她把一張折成星狀的鈔票推到他面前,「他不叫尊尼?」

  酒保識趣,仍有點不情願,「他叫韋利,今天不當更。」

  「你有他的電話嗎?」

  「未經他同意,不能告訴陌生人,你說是不是?」

  「但是,你知道怎樣找得到他?」

  「我可以幫你,」他取出電話,「說是誰找?」

  「說是那個勸他戒煙的女士。」

  酒保咕噥:「我也是煙槍,為什麼不關心我?」

  「那你也順帶注意健康吧。」

  他掉轉背接通電話,低聲鬼祟地說了幾句。

  她站著等,自己也弄不明白,怎麼會與這刁鑽淘氣的小酒保胡搞這些時候。

  終於他轉過頭,「韋說他十分鐘就到,叫我招呼你,請到那邊坐,你想喝什麼?」

  她要了長島冰茶。

  「我猜你不會把名字告訴我。」

  「你很聰明,猜得正確。」

  這時服務員把一隻足三呎高假生日蛋糕推出,一會想必有裸男自當中躍出,認真搞笑。

  只過五分鐘,酒吧門嘭一聲推開,搶進來的人正是韋利,他睡眼惺忪,似剛自床上躍起,看到她,雙目閃耀,嘴角含笑,她也看牢他微笑。

  酒保不甘心,「喂,喂。」

  韋利連忙轉身與夥伴拳頭碰拳頭,「多謝你兄弟。」

  她站起,「出去走走。」

  他高興得手足無措,把雙手放褲袋,低頭陪她走出小巷。

  「找我有事?」

  「沒事,說說話,可以嗎?」

  「求之不得。」

  「說說你自己。」

  「我想先知道你名字。」

  「我叫楊素,主理一間裝修公司,又正辦理離婚手續,現獨居,」她異常坦誠,「我覺得你是談心對象,希望你接受我這個朋友。」

  可是年輕人忽然哽咽。

  她覺得意外,放慢腳步。

  這時他倆已到停車場,她請他上車。

  坐好,他說:「你很關心我。」

  「那酒保也對你很好。」

  到底年輕,又笑起來,「呵他,是,他不害我已經很好。」

  她看著他。

  「我整個人乏善足陳,廿多歲了,一事無成,父母已不在人世,我寄居姐姐姐夫家,借貯物室度宿,兩個八歲與七歲小侄子看不起我,『韋舅,你幾時回自己的家』,但又逼我代他們做複雜家課,苦不堪言。」

  她想笑又不敢。

  「這就是讀戲劇系的命運。」

  「你受正統訓練,應當演過《家春秋》與《王子復仇記》。」

  「現實世界完全不同。」

  她輕輕告訴:「一個大師說過:『沒有小戲份,只有小演員』,每個人在任何一個行業都會有卑微開始,不可小視任何機會,須鄭重掌握,充分準備,全力以赴,敬業樂業。」

  他睜大雙眼,似醍醐灌頂。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你訓話吧?損友們一定都說『咄,那是他們的損失』、『走寶』、『有眼不識泰山』之類的話哄你歡喜。」

  他如大夢初醒,感動不已。

  她說:「我見朋友的地方,叫會客室,我也在該處工作及休息,你願意去坐一會否?」

  他答:「很明顯我沒有能力招呼你。」

  「我倒是很希望結識你友愛的姐姐姐夫以及那兩名小小聰明的機會主義者。」

  他也笑。

  「不過,你來到會客室作客之前,一些規矩,必須先說清楚。」

  他睜大明亮雙眼。

  她聲音柔和:「那就是,你我都不能要求更多。」

  他一怔,隨即明白,「我並無資格要求更多,請你放心。」語氣略見委屈。

  「我倆見面,必須預約。」

  「你可以隨時叫我,我有的是空閑時間。」

  她籲出一口氣。

  「還有什麼條款?」

  「就那麼多。」

  他淘氣地擦擦手掌,「可以出發往會客室了,我腹如雷鳴,請我吃飯。」

  到達目的地,門一打開,他詫異:「似我們講師的住所。」

  女傭做好的雞肉餡餅在烤箱暖著,她取出兩瓶黑啤酒。

  他吃得十分適意,並且這樣說:「肚子吃飽後看世界完全不同。」

  可惜她胃口一直欠佳。

  「明早我有機會試鏡,演一個呆子,只一句對白,對女主角說:『無論如何,我愛你到底』。她對他並無意思,她愛她繼父,多麼老套。」

  「導演與編劇是何人,又何間公司製作?」

  他遲疑,「重要嗎?只一句對白而已。」

  「呵韋先生,獅子搏兔,必用全力。」

  「你真夠勵志。」

  她這樣說:「我將著書立論:《怎樣重獲信心》、《如何面對困難》、《速速戰勝癌症》……」

  「對不起,我立刻詢問。」

  他很快得到幾個名字,一說出來,她意外,導演並非泛泛之輩,編劇也相當有名氣,而且,戲是一個喜劇,擁有這些數據,即使一句對白,演繹方式也大大不同。

  她這樣說:「照說只一句對白,不會如此鄭重選角,必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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