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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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倆回到公司,會合裘琳,做到午夜,臉上泛油。「你們下班吧」,「這筆數目賬單不知收往何處,明明由我親手掃描存入檔案」。 「明早耳清目明,一眼找到。」 「那我倆先走。」 剩下她一個人,再過幾年,勢必撐不住。 有人按鈴,她警惕,抬頭,玻璃門外站著高大英軒的金初。 她仍然警惕,挽起大衣,走出門口。 大廈護衛員站一旁,「王太太,你尚未下班?」 「這就走了。」 她鎖上門。 金初詫異:「仍叫自己王太太?」 「你怎麼又出現?看在人家眼內,明明清白也變作有事。」 「你清白嗎?我不,我時刻想佔有你。」好不坦白。 「帶我往何處?我倦如死狗。」 「還有,你在乎別人怎麼看你?」 她嗤一聲笑,「有人看,才會在乎,但誰耐煩看一個平凡女子?我又不騎在馬上,怎樣把我拉下馬?」 他握住她雙手,「我頭一個不在乎。」 「我毋須你同情。」 「那麼,同情我的寂寥。」 他把她帶回家,她躊躇,這樣高大的一個男子,與他單獨相處一室,她不由得微笑。 但絕不止他們兩人。 真意外,一組四人的室樂團正在等候,小小一張圓桌,放著香檳與果子。 一見他倆,室樂組的小提琴首先奏起熟悉的舊情歌《幾時幾時你才會屬我》。 她笑得彎腰。 新歡懂得討好她。 他挽起她的手,也不顧她只穿工作服,邀請起舞。 他貼緊她背後,抬高她雙臂,帶她把身體從左擺到右,再往回擺,他的下顎輕輕擱她頭頂,雙臂這時握著她纖腰,啊,多久沒跳舞,說少有一百年了。 接著的音樂是她自小喜愛的《Besame Mucho》,她主動轉身貼著他的於思臉,陶醉忘我,呵即使是一刻還是好的。 她如此貪歡,連樂隊都覺察到,一起微笑。 三支音樂之後他們收隊,廚子上主菜之後也告辭。 她這時才發覺四周都是瑩瑩燭光。 只有蜂蠟做成的蠟燭沒有油煙,這大個子真有心思。 這些日子以來,相中的男伴,數他最強,但是── 他輕輕說:「根本愛上一個人就等於把生死權交他手中,只不過希望他心存憐憫。」 說得這樣徹底,也難為了他。 她緩緩把他推倒,伏到他胸口。 忽然像試床褥那樣,在他身上彈壓幾下,看看彈力可佳,她咕咕笑,讓他氣結,他陶醉得已全無抗拒能力。 第二天,是電話叫醒她。 那邊裘琳說:「柯律師有要事找。」 「我三十分鐘到她辦公室。」 她套上衣服,發覺金初已經做了咖啡及法式多士。 她澆上楓樹糖漿,咬一大口。 他走近吻她,「趕著去何處?」 她有點怔,她渾身發臭,他已刮清胡髭洗刷過,肥皂帶芫茜輕香。 她這樣說:「我喜歡你胡髭,不用清理。」 她也喜歡他滿肩汗毛。 她沒要他送,她得先回家沐浴更衣。 不知怎地,長髮糾結,梳半晌才通,肩上胸前都有紅印,她怔半晌,才打扮整齊出門。 整整個多小時才到柯律師處。 「坐下,王太太。」 「你說是急事。」 「王先生一早與他的律師來過,已在文件上簽署,約兩個星期左右,辦妥手續,你便卸任,結束王太太生涯。」 她怔住。 「是什麼叫王先生不再拖拉,也不必追究,反正我們目的已達,他說他為失態致最大歉意,他不是那樣的人,受萬惡酒精影響,才變得下流。」 她一直在消化消息,不作一聲。 「王先生決定把寓所出售,分你一半──」 她立即表態:「我不要他的錢。」 柯律師忽然厲聲斥責:「死蠢,上次你見到男人給女人贍養費是幾時?都還想向女人要!這是什麼世界,豈容中年婦把錢推出門。」 她呆呆看著律師。 「我已替你算過,索性把整幢公寓買下,由你付他五十巴仙,然後把地方出租,廿年後你坐擁整間大宅,明白嗎?」 她不知說什麼才好。 柯律師喃喃:「笨如牛,簽名,這裡,這裡。」 她忽然悲從中來。 終於脫離王太太生涯,從此她歸她一個人。 她失去一個十分矜貴的身份,從此之後,她生活不羈,不再是浪漫香豔盼出牆外的一株紅杏,而只是路邊一棵野花野草。 這叫她心驚。 柯律師看她臉色漸漸變得煞白,籲出一口氣,「是,又回到市場來了。」 不再是某人的太太……沒人管教,無人接收,那些狂蜂浪蝶,立刻心存警惕,弄得不好,這女子可是要黏上身。呵需考慮周詳,還是約會有夫之婦妥當,她衣食住行歸別人,柔情蜜意歸他。 「不過你不怕,你有高尚職業,收入不差,還有一幢豪華公寓,每月放租市值十多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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