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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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是最原始運動,似一人要強暴另一人。 根本從頭到尾,這世界一直蠻荒,從未進步,以前用手吃人,今日,用刀叉吃人。 觀眾興奮,站立呼叫:「三船,勝!三船,勝!」 裁判揮手,那日裔三船果然勝出,他站立鞠躬,渾身血汗,緊身衣貼身上如一層薄膜,女生尖叫湧近。 她的友人還沒有到。 素見一個位子,把上邊用作霸位的外套取過遮膝上。 一個小青年拿著飲料走近,看到座位有人,不禁一怔。素是老手,自他手上接過汽水,讓開一點點,眨眨眼,示意他坐一邊。 小青年見是一標緻女子,也樂意合坐。 素打開汽水瓶蓋喝一大口,小青年取回,接著喝,這是大學裡任何疾病都傳染特快的原因之一。 這時忽然爆出一陣如雷掌聲,呼叫聲比适才更響,她凝神一看,啊,怎麼是他。 不錯是金初,他穿著摔跤褲軟底靴,一人站一邊,另一邊站十多名學生,一看就知是示範車輪戰。 她雙手抱住胸口,擠在人群中看他。 他肌肉均勻手臂大腿全無紋身,蹲下身子紮馬,將挑戰者一一挑翻,每次招式都不一樣,叫觀眾樂瘋,喝彩擾攘。 他朝觀眾答謝,忽然看到她晶瑩雙眼,呀她怎麼會在這裡。 兩個人眼神接觸,她朝他揚手。 這時對手撲近,他使出渾身解數,一手抄過去,把那人舉起,放在肩上旋轉,然後摔下。 叫她看得發呆。 示範完畢,他退回台後。 她籲出一口氣,友人到這時候還未到,一定被工作絆住。 她悄悄離開體育館,走向停車場。 有人靠在她小小電用車上,「你好。」 他已經穿上運動衣,體溫導致頭頂在寒冷空氣裡冒煙,一頭一臉是汗。 她也說:「你好。」 「是偶遇嗎?」 「我不知你會示範摔跤。」 「那真是巧,而數百個觀眾,我一眼看到躲在角落的你。」 他是一隻獵隼,沒有什麼躲得過他雙目。 他低聲說:「我想與你吃頓飯。」 他靠在車上,一半車身壓得傾倒。 「我沒有打扮。」 「就捨下如何?我家廚法國菜手藝不錯。」 「所有西菜中,數海皇湯最美味。」 「那就是它好了。」 她破例坐上半陌生人的車,去半陌生人的家。 因為再隔幾年,類此冒險刺激機會永久不再。 他家在山上全海景低於霧線的名貴地帶,大廈頂樓,兩層打通,地方寬敞,卻沒有裝修成全體金色。不,根本沒有裝修,不出她所料,家具尺寸慷慨,式樣簡單。 幾─乎─與─她─新會客室一模一樣。 他笑笑說:「飛機──華麗為方便招呼人客,公寓自住,舒適為上,你是第一個客人。」 他吩咐廚子幾句,女傭斟上咖啡。 他很詼諧,倒出半杯拔蘭地,把咖啡加入杯內。 「我知道你喜歡這樣喝酒。」 「可掩飾罪惡感,最近得悉英女皇依利莎白二世每天均飲一杯杜本納,又好過些。」 女傭為他倆佈置一張二人小圓桌,他請她上座。 「幾時請我到你住所作客?」 她微笑不語。 龍皇湯半小時後才端上,她肚子餓了,吃不少,盤中所有海鮮均美味到不能形容。她說「吃過最好的一碗」,伴著一瓶沒有招牌果子味奇清白酒,她不禁開懷。 他揚聲:「尚彼埃,女士客人稱讚你。」 中年廚子出來見客寒暄。 他懂生活,不少人服侍他一人。 吃飯時他雙膝碰到她雙膝,開頭以為是他腿長的緣故,不久便知道是故意。她把椅子挪後一些,他忽然燒紅耳朵,她忍不住,伸手去抓他那地毯似須髭,「會剃崩刀」,她喃喃笑,他趁勢握住她手。 「拿什麼打動你?你一切都有。」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她縮回手。 「總有什麼是你盼望的吧?」 很少有人如此關懷詢問,她答:「幼時希望名成利就。」 他緩緩搖頭,「你並無朝此方向努力。」 「被你看穿。」 他脫下外套,她開玩笑,在他手臂密密汗毛上吹口氣,不料他的汗毛全部肅立,蔚為奇觀,她又含笑,今晚似小女孩。 「告訴我更多。」 她一聽「更多」兩字,有點警惕。 「想知什麼?」 「你與王先生的關係,據我所知,你的婚姻名存實亡。」 她臉色漸漸沉下,觸動痛處,笑容收斂。 「這是什麼酒?沒有招牌。」 他也不想再破壞氣氛,這樣答:「我在南法波多有一遊戲酒莊,這正是敝莊出品,尚未命名。」 「十分清甜,葡萄園有多大?」 「約莫一百公頃,幾時請你參觀?」 「尚未屆中年,你人生目的,似乎全已達到。」 「但我沒有妻兒。」 「唾手可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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