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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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看到已經下雨,雨勢且不小,幸虧一向穿平跟鞋,又添了大衣。 往近郊駛去,雨越來越大。奇怪,亞熱帶的冬季會下這麼大雨,全球氣候異常。 她有點心焦,終於,看到飛機庫私家路了,籲出一口氣;這時,車子引擎啪啪響,車身緩緩往前滑,然後停住。 嗄?! 年輕司機期期艾艾,「對不起──」 「先別認罪道歉,什麼事?」 「我忘記加油,幸虧已經到門口──」 幸?虧? 她氣得發抖,起碼還要快步走十分鐘才能到達飛機庫,她也不想斥責,這樣吧,喚裘琳或維均打傘來接駁這一段路。 不對,人家也是女子,打一份牛工,平時已經夠辛勞,無故叫她們在大雨中來回跑兩程幹什麼? 人的劣根性是反正不會坐牢,可以做多壞便多壞,但這不是楊素,她不想利用一時權威勉強為難下屬。 「小姐,我有一把傘。」 司機手顫顫表示歉意。 她付車資。 「算了──小姐,免費──」 「收下。」 她接過破傘下車。 就在這時,左臉頰啪一聲,像捱耳光似著了一記,不但痛,半張臉都濕了,而那不過是一滴雨!如此兇險,始料未及。 她也顧不得感慨,快步急急向前走。 風大雨大,舉步艱難,渾身打濕。 怪不得仍有許多女子至今想嫁人坐家裡,不是與家人搓牌就是由家人陪著生孩子。 眼看到倉庫大門,一陣勁風,把破傘刮走,就在門坎,她絆一跤,摔個狗吃屎,四肢趴地。 耳聰目明的維均聽見「哇」一聲,連忙奔出,只見素摔在水氹中動彈不得,她連忙奔近將她扶起,用力舉臂撐住,扶進室內,兩人一起喘氣,維均讓她坐下。 一看,維均呆住,這才明白為什麼管落難者叫落水狗,只見平時端秀的楊素面孔煞白像落湯雞,臉頰擦破,正在流血,衣服肮髒破裂。「我的天」,維均連忙叫人斟熱咖啡,幫素脫衣,除下自己的外套,幫素換上,握住她冰冷雙手搓揉。 維均在咖啡裡加拔蘭地讓她暖身,她卻仍打哆嗦。 維均替她脫下鞋子,用圍巾罩住她雙膝。 素歎氣,「你看我這豆腐渣,人家與我年齡相仿,還在周遊列國四處找豔遇呢。」 維均輕輕替她抹掉血漬貼上膏布。 「一場雨叫我變成蓬頭鬼。」 維均又幫她撥好頭髮。 她說:「不得不打退堂鼓,找部車,我要回家休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這裡交給你。」 「但是──」 但是什麼? 這時,所有人都聽見有一個男人雄壯的聲音這樣說:「鮮粉紅的長沙發!這學舞廳還是夜總會?」 素一聽,忽然濁氣上湧,不知是否一場惡雨加小半杯拔蘭地作祟,平時容忍力最強叫她自己都沾沾自喜的涵養功夫不知丟往何處。 她霍一聲站起,順著侮辱性批評之聲走近,一直到飛機艙門口。 她看到小林與裘琳站在那裡唯唯諾諾。 裘琳一看到素,臉色都變了。 素用眼色示意叫裘琳把那無禮之人趕走。 但一貫機靈的裘琳竟然不出聲,沒動作。 素忍不住蹬蹬蹬攀上樓梯,只見一個大漢,背著她繼續譏笑:「還差一盞紅燈,就像妓院。」 素整天苦苦按捺的烏氣這時泄發爆炸,她揚聲:「誰在這裡粗鄙不堪說三道四胡言亂語,給我攆出去!」 那人聽到吆喝之聲,並無實時轉身。 啊,自從二十年前生母辭世之後,再也沒聽過有女子斥責。不,連男人也不敢對他提高聲音,都只會「是是是」,這是誰? 他緩緩轉身,一看,呆住。 那樣纖弱的女子,而且不知恁地,一身污泥,像在某處摔過跤來,連臉頰都擦損。她緊握雙拳,臉色發青,但一雙眼睛,啊,怎麼形容,炯炯有神,煥發精光,多麼奇異的配合! 素呢,驟然看到大漢轉過身,也嚇一跳,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退後一步,這人鷹眉鷹眼鷹鼻,好一副凶相。 這時裘琳鼓起勇氣,隔在兩人當中,維均也來了,一時飛機會客室擠滿人,小林一額汗,「王太太,讓我介紹,真是,你們還沒見過面,這是飛機主人金先生──」 素耳畔嗡一聲。 當然,她怎麼沒想到,她一跤摔暈了頭,除出戶主本人,誰敢大聲亂放厥詞。 素僵在那裡,全身的肌膚骨骼都開始發痛,太陽穴卜蔔彈跳,辛苦像要嘔吐。 她坐倒在那張妓院沙發上。 眾人再也想不到金先生會得先道歉。 他回過神,第一句話便說:「我造次了,王太太,請原諒我是莽漢,你看你坐在沙發上,不是很好看嗎。」 連裘琳都忍不住朝他使眼色,這不是指王太太似風塵女子嗎?呵越描越黑。 可是金先生不介懷,「我們到酒吧喝一杯,酒吧裝修得十分漂亮。」 但是素已經筋疲力盡,她低聲說:「我有點不舒服,想早些回家。」 金先生連忙說:「我送你。」 好一個維均,「我陪王太太看醫生。」 這時穿制服的司機迎上,原來一輛梅柏就停在倉庫內。 上車之前,素聽到雨點落在屋頂上啪啪聲。 幾個人一言不發坐好。 車上有小酒吧,金先生斟一杯拔蘭地給素,她也不客氣,喝一杯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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