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那是一個有紫藤花架的秘密花園嗎?帶我一起。

  這是他年多以來第一次在會客室以外地方看到她。

  她穿一件極淡粉紅透空旗袍,同她肌膚同色,小小雞翼袖,並不暴露,但形容不出性感。因為旗袍為遷就豐胸尺寸略松,因為斜襟上一顆襟紐沒扣嚴,以及她恍惚眼神……

  她一點不錯是他心目裡女神。

  這時鄰座老太太夾一塊鮑魚給他,「年輕人多吃點。」

  他唯唯諾諾。

  他手心冒汗喉頭乾涸。

  她身畔是她的男伴。

  他知道,因為那人一隻手臂搭在她椅背,宣佈主權。

  啊,她心不在焉,習知魂不附體,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先走。

  她渾身沒有首飾,連耳環及一枚指環也欠奉,更顯清麗。

  新娘趨近與她說話,富家女脖子上戴桂圓大珍珠,鑽石耳環每邊有拇指大小,叫賓客讚歎不已。

  他低聲向兩對老人致歉,「公司明早有事,我得回去趕一些文件」,他們邀他放下名片才走。

  他離開酒會,在門外忍不住向接待員打聽,「三號桌子,這兩個位子,請問是什麼人?」

  接待員查看電腦板,「王康先生夫人。」

  她的丈夫,她已婚!

  雖然一早已猜到七八成,但仍忍不住震驚。

  「王太太芳名?」

  「這裡沒有寫。」

  「謝謝你。」

  這都會沒多大,每人認識每人。人人知道人人的事,他們只是不知道自身的事。

  他說不出悶鬱難受,憤怒得用拳頭搥牆壁。

  回到公寓,喝兩罐啤酒,氣憤轉為蒼涼。

  一早曉得是這樣。

  到這會客室來有些規矩:不要多話,不准問話。

  先發出警示,如果不高興,下次別來。

  他心酸,她一早已許別人,不能許他。

  第三次見面,他告辭之時,輕輕說:「可以親吻了。」

  她意外,看他如何處理。

  他半蹲下,輕輕抓住她的旗袍角,把紫灰色絲料捧手心,深深吻一下。

  這出其不意動作感動她。

  「請把芳名告訴我。」

  她輕輕答:「我叫楊素。」

  他點點頭,高興告辭。

  他清晰記得,袍角繡著一朵知更鳥蛋青色牡丹花。

  自此以後,在他眼中,其餘粉黛均無顏色。

  宴會廳終於上了甜品,她一看,是蘇式小糕點,一口大,精緻得不得了,其中一款玫瑰糕甜香撲鼻。

  她與丈夫低聲說幾句。

  好一個王先生,把整碟取起,笑嘻嘻,「對不起,我取回家慢慢享用,各位乘機健康節食。」

  大家都笑,把鄰桌那碟也取過,喚人打包。

  並不是她想吃,她知道家裡老女傭,就是替她梳髻那一個,喜歡精美家鄉甜點。

  散席了。

  她輕輕說:「天下無不散筵席。」

  「凡事往高興處想。」

  「那邊年輕人吃西菜。」

  「座位編排別出心裁,毋須十人排排坐,有些小桌子只坐二人,或四人,自由自在,多開心。」

  那是因為雙方父母財雄勢厚努力支持的緣故。

  「我倆也行一次大禮可好?廣宴親朋。」

  「你還有那樣精力?」

  他答:「尚有些餘勇。」

  她微笑。

  他倆當年結婚,並沒有大肆鋪排,靜靜在加國溫埠註冊,他在電話簿找到舊同學請他們做證人。

  他的生意剛開頭,需全副精神掙扎。

  每晚臨睡前讀《孫子兵法》英語譯本:All warfare is based on deception──兵不厭詐,攻之不備!

  不久,她便發覺他不是原先她傾心那個人。

  他有雄心,工作狂,他脾氣欠佳,態度有問題:對她不是大聲指揮,就是糾正錯誤,漸失溫柔。

  在翡冷翠那樣的文化古都,他都捏著手電筒不斷討論生意,對她說:「快自那輛破舊偉士牌機車下來!把皮不摔破你的,誰有空照顧半身不遂的病人。」要多難聽就多難聽。

  在米開蘭基羅大衛像前,他說:「好像很小嘛。」

  回到家,她輕輕對他說:「康,我們不如分居吧。」

  他像是沒聽清楚,她並沒有重複,終於他明白過來,「為什麼?」

  她十分悲哀,「你不再愛我,我也不再愛你。」

  「胡說!我會為你擋子彈。」

  「那是一種道義,不是愛意。」

  他頓足,「我就知道你那該殺的虛無飄渺藝術家脾氣會坑死我。」

  她不出聲,那時他們結婚剛兩年。

  「我太忙惹你不高興我知道,我儘量改過來,週末,以後週末我一定在家。」

  她搖頭。

  「我不要再聽到你要分手之言,我會掐死你。」

  他開始摔東西,女傭聽到聲音進來查看。

  啊,另一個週末又過去。

  一星期只見兩天半是好安排,少了時間爭執。

  星期一大早她到客戶的辦公室。

  一個中年男子迎出,「素,勞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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