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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他們搭訕幾句就走開,麥貞問我,「你也認識這些人?」

  「這個城市能有多大,自然認識。」

  「小癟三。」她蔑視的下評語。

  「你也知道他們?」

  她不言語。

  「別為他們不悅。」我說:「我會跳四步,來。」

  那夜頗為盡歡。

  第二天幾個好事之徒就來找我,硬把我拉出去吃午飯。

  「你同莉莉走?」

  「你怎麼認識莉莉的?」

  「莉莉身價很高,好小子,你很有辦法哇。」

  我看著他們,冷靜的問:「誰是莉莉?」

  「你昨夜的伴。」

  「你們喊錯人了,她不叫莉莉。」

  「錯?」甲大笑,「我怎麼會錯,這麼大的紅牌阿姑,我怎麼會走眼。」

  我以很沉著的語氣同他們說:「我的朋友姓麥,我們不必再談下去。」

  他們面面相覦,作不得聲。

  過很久,丙說:「那是莉莉,你要當心,她不是好人。」

  我仍然微笑,不出聲。

  「她是本市天字第一號掘金娘子,別怪我們不警告你。」

  我並沒有錢。

  「這個女人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窮小子?」

  我說:「吃飽就可以走了。」

  由我付賬。這班人真是,侮辱我的朋友還要我結賬。

  麥貞是怎麼樣的女人,我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會猜不到。誰也不用提醒我。

  其實她沒有騙我。

  她編的故事是粗糙的,不切實際、飄渺的,一點可信的價值都沒有。

  是我自己願意做她的聽眾。

  在那些不真實的故事片斷中,她得到發洩,而我,我當聽精彩廣播劇。

  什麼是真,什磨是假。同自己說謊的又不止她一個人,多少聰明人都過不了這一關,日日對牢鏡子自言自語:我多麼美多麼能幹多麼聰明多麼富有。

  有什麼不對呢,人總得活下去,哄哄自己,日子容易過一點。

  我這個人交朋友,只看人家對我好不好,從來不計較人家是什麼身份。

  我與麥貞——無論她叫什麼名字——做朋友是做定了。

  她對我說:「父親要我嫁人呢,他看不得我吊兒郎當的,但有什麼男人令我傾心?我自己什麼都有:房子、遊艇、鑽石、皮裘、現鈔、股票……我還差一座島,一間堡壘,以及一隊兵,我要做女皇,在島上扯我自己設計的旗徽。」

  她哈哈笑起來。這麼富幻想,這麼享受她自己創作的故事,她已把這件事視為樂趣。

  她是一個說故事的人,與報上以第一人稱日日絮絮地與讀老細語的寫作人沒有什麼分別。

  只不過我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

  「父親說我的婚禮要最豪華、最盛大、最熱鬧,在所不計,必定要把它攪起來。」

  「會不會邀請我?」我問。

  「當然,當然。」

  「謝謝你看得起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她神氣活現的說。

  「是。」

  「怕只怕官客名單上漏掉一個半個名字,就得罪人。」

  「已經決定要結婚?」

  「還沒有,我不肯結婚,我想做事業,玩也玩夠,也該做點事。」

  「要向哪一行進軍?」

  「有兩方面值得動腦筋,開精品店我是不幹的,無聊。我想辦一家女子儀態大學,專門讓中學女生學法文、時事、以及生活講究的一面。還有,在離島辦健美營,專幫愛美女士減肥做運動,同時好好休息及享受陽光空氣。你說好不好?」

  我點點頭。

  「錢不是問題,父親會資助我。」

  我仍然津津有味的聽著,這兩個主意實在不錯,都是外國極流行的生意經,如果我有銅鈿,我也會支持她。

  「所以暫時還是不結婚的好。」她拍拍手。

  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又這麼年輕,她所說的一切囈語,很可能在明天,就可以變為真人真事。

  誰敢譏笑她,誰敢者不起她?

  「父親說,他總共就生我一個孩子,要什麼給什麼,天上月亮也搞給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缺乏安全感。」她擺擺頭,「我身邊從來沒斷過男孩子,他們也對我千依百順。像你,你不見得對別人這麼好,是不是?」

  這話倒是真的,我暗暗舒日氣。

  在一個下大雨的週末晚上,貞節麥士美倫的氣球爆了。

  她提看兩隻衣箱站在我門日,渾身酒味。

  「怎麼了?」

  她一手推開我,把衣箱踢進我屋子裡,箱蓋的開關彈開,抖出綾羅綢緞紗絹,金光閃閃七彩繽紛,軟洋洋地伸展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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