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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希望是這樣。現在這種日子,做父母的必須想開一點,你說是不是?」

  「當然。我想我除了盡力照顧君兒外,只能希望他長進一點,除此以外,也不能要求過份。」

  「一個女人要負起這麼深重的責任,不容易呢。」沈老太講得很含蓄。

  漣漪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是她假裝不懂,「我將盡力而為。」

  「你要節蓄一點才行,他的教育費總得預備。」沈老太非常佩服漣漪。

  沈老太見漣漪不出聲,便不再提了。

  她又問:「你有沒有發覺平兒好似不想回那邊去?」

  「哦。我是有點覺察了,不知道為什麼。」漣漪說。

  「這孩子,實在太怪。」沈老太說。

  「隨他去吧。」漣漪道。

  不到三個星期,漣漪接到了一張請帖,紅得耀眼地放在桌子上。漣漪覺得奇怪,她並不認得誰要最近結婚的。

  打開請帖一看,那原來是簡大全要娶他那個女朋友了。漣漪不禁笑了起來,這個人倒是轉機得快,這麼快就做新郎了,但是也替他高興。

  請帖上還寫看闔府統請,漣漪當然不會去那種場合,於是把阿伍叫了出去,吩咐她去買張禮券,送了過去算數。

  簡大全這一筆賬,總算不了了之,漣漪至今才真的心平氣和了。

  這件事過後,漣漪體重增加了好幾磅,簡大全本來可以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是死纏之下,漣漪不能接受他,只好連朋友也不做。他的結婚,無異是保證了漣漪以後都不會有這種麻煩了,漣漪能不高興?

  她自然未曾料到,這種事情會一而再的發生在她身上。

  在這段時閑中,沈平又賣了幾幅畫,他也不管買主是誰了,反正有錢賺,再藝術的藝術家也得吃飯。

  沈平為了要裝得德高望重一點,居然留起須來。

  君兒有一、二次幾乎不認得他了!漣漪則覺得好笑。

  沈平告訴漣漪說他很擔心,「要是他們把我的畫掛在廁所裡,怎麼辦?」

  「不會吧?」漣漪皺眉頭。

  「怎麼不會?那些人全是俗不可耐的,越是俗的人越愛在家中掛兩幅三不像的油畫!」

  「你這不是說自己的畫系三不像嗎?」漣漪問。

  「唉,在他們眼中,大概也無甚分別。」

  「也不一定,有不少懂畫的人在。」漣漪安慰他。

  「懂畫的人全買畫冊,絕不會看我的畫一眼。」沈平說。

  「別這麼悲觀。」她笑。

  「現在我也徇眾要求,買主多數愛風景、水果,掛一幅蘋果在客廳中,便自開心得要死。」沈平搖搖頭,「而且蘋果必須寫實的,一個個圓滾滾,亮晶,畫死我了!」

  「現在你知道了?賺錢並不容易呢,所以用你爸的錢的時候,要小心點。」

  「知道了。」沈平苦笑,「你老是工作不忘教訓。」

  漣漪笑起來。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希望可以畫你,或是君兒。」

  漣漪笑了,「我們倆有什麼好畫的?」

  「總比蘋果好畫一點,真的,我會有這種機會嗎?」

  漣漪說:「要是你可以騙君兒坐在那兒不動,我自然不會介意你畫他,我是不想出這種風頭了。」

  「這怎麼能算是出風頭呢?拍照留念可算是出風頭嗎?我畫好的畫會送給你,又不是拿出去賣!你放心好了。」沈平急得不得了。

  「我從來沒給人畫過,不習慣。」漣漪笑道:「你去畫君兒吧。」她拒絕了沈平。

  沈平很失望,「是對我的作品沒信心?」他問。

  「不會,你別誤會。」漣漪搖搖手。「我沒有那種意思。」

  「我不勉強你。」沈平說:「你不喜歡就算了。」

  「這才對了。」漣漪笑道:「我會不自然的,況且我也不是好的模特兒,聽說畫家多數愛畫老年人與少女,我兩者都不是,沒有什麼性格。你該替伊蓮畫一幅,或是替老友畫,你母親會很高興。」

  沈平微笑,「你講得不很對,畫家是什麼都畫的。」

  「那更好了。你沒有畫過伊蓮嗎?」漣漪問。

  「畫過一點,都是不很嚴肅的東西。」沈平說:「我後悔,老是沒辦法好好的畫一點畫,可惜得很,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學這一門的。」

  「怎麼忽然自怨自艾起來了?不要這樣,你不是老夫子,每天都可以從頭開始。」

  「最近心裡面很煩,有點六神無主似的。」

  漣漪笑問:「是掛住女朋友了?」

  「不,我只是坐立不安,我一點也沒想到伊蓮!非常對不起她,我甚至連回信都不想寫。」沈平聲音低了下去。

  漣漪納罕起來,「為什麼?」

  「我不知道!」沈平用手捧著頭,「我實在太心煩意亂了。」

  「我沒發覺,你到我這裡來總是高高興興的,有講有笑,」漣漪說:「你這種便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了!」

  沈平苦笑,「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到你這裡來,就舒服了。」他看著漣漪。

  漣漪還沒察覺。「那當然,在家裡,男孩子是特別覺得悶的。除了作畫,你還可以做些運動,甚至是打網球,保齡球,都好,對不對?」

  沈平一怔,繼而微笑,「是的。」

  「像你這種年輕人,尤其是男孩子,根本不應有什麼煩惱咧。」漣漪又補了一句。

  「說給你聽你也不會相信。」沈平忽然生氣了,「我回去躺一會兒!有事叫我一聲。」

  漣漪覺得有點怪,他的心思一直很坦率,現在好像個女孩子,多愁善感,莫名其妙的發脾氣。

  漣漪春看他走了,便搖搖頭,把功課理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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