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恨煞 | 上頁 下頁


  月枚的聲音變得很低很低,她說下去:「誤殺與謀殺之間,只有一線差別。」

  福在看著她。

  「動機。」月枚說出這兩個字,「殺人如有動機,叫做謀殺,你有什麼動機要殺我?沒有,我是你好友。」

  她咯咯地笑起來,嗡一嗡鮮紅的嘴唇。

  福在聽得呆了。

  「所以,警方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

  月枚握住福在的手,發覺老朋友的手冰冷。

  「不過如果是情敵,那麼,警方看法就完全不同了,你有動機。」

  福在的聲音似一根遊絲,「為什麼說到這個?」

  月枚這樣回答:「我讀過一本小說,情節非常有趣,故事裡有兩個女主角,她們約定,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的臉湊近福在,「她們交換條件,各自殺死對方可厭的丈夫,因為沒有動機,警方絲毫懷疑也無。」

  這時,福在已漸漸平靜,「嗯。」

  「福在,你想一想,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明早再來。」

  下午,女警又來了。

  這本來是伸怨的好機會,但是王福在只輕輕說:「我進門之前已被毆打,也許是認錯人了。」

  警察有點生氣,「王女士,胸口的灼傷呢,也純屬意外嗎?」

  福在厚顏無恥地答:「是。」

  「我們想幫你。」

  「我明白,我很感激。」

  「無論如何,你需拿出勇氣來,結束這種不健康關係,重新做人。」

  「謝謝你。」

  警官徒呼荷荷。

  她這樣同醫生說:「典型受家庭暴力壓迫婦女心態,她不能動彈。」

  醫生說:「多麼不幸。」

  「太懦弱了,社會裡仍然有很多類此婦女,令人浩歎。」

  但是病榻上的王福在卻很平靜,她服了藥,睡著了。

  心有不甘

  第二天一早月枚來看她。

  「想清楚了。」

  「我想聽聽你的計劃。」

  「你是什麼時候下的決心?」

  「當醫生說,我再也不能生育的時候。」

  「福頭,你同我剛剛相反,你一向喜歡孩子,我記得在學校裡,你特別關懷低年級同學,教他們打球寫功課。」

  福在不出聲。

  「告訴我,那人的生活習慣。」

  福在用很平靜的聲音說:「自從失業之後,每日傍晚,他都會到蘭桂坊一列酒館去喝得爛醉,深夜回來,一眠不起。」

  「除出喝酒打人,他還做些什麼?」

  「從前有一班朋友,聚在一起吹牛談天,漸漸也因經濟問題同他疏遠。」

  「他落了單?」

  「也不會,如願結賬,仍有朋友。」

  「他開車?」

  「車子早已賣掉,他現在用公共交通工具,有一次我與他一起乘地下鐵路,遭人推撞,他忽然大發脾氣罵人,被其他乘客譏笑:「怕擠?買架勞斯萊斯。」」

  月枚微微笑,「福在,你出院吧,到我家來住。」

  「可是醫生說——」

  「你自己簽字出院好了。」

  月枚口氣強硬,可是,福在還不覺她在擺佈她。

  福在就是這點吃虧,她算不上機靈明敏,太容易被人利用。

  仿佛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對她說:王福在,去,去投靠表姐,到律師處辦妥離婚手續,速速脫離這段惡夢似關係,切勿再做任何糾纏。

  但是她心有不甘,耳邊又有另一個聲音同她說:王福在,你被那人害得支離破碎,萬劫不復,你豈可不思報復。

  福在辦理出院手續。

  在車上,月枚忽然問:「福在,請恕我問一句:你有沒想過換一把門鎖?」

  「換過幾次。」

  「他怎樣進門?」

  「他召鎖匠來鑿開大門,那裡的確是他的家,又有一次,叫消防員幫忙。」

  月枚驚異,「這個人竟有這樣能耐。」

  「是。」

  「他有無到處訴苦,說你貪慕虛榮,在他不得志的時候離開他?」

  福在不出聲。

  月枚笑了。

  她時時在不該笑的時候綻出明豔笑容,好不奇特。

  月枚說:「我們好像已沒有其他選擇。」

  到了家門,女傭迎出來,「太太,周先生回來了。」

  月枚說:「福在,我介紹你老周給你認識。」

  走進客房,不見有人,福在心中不禁有點好奇。

  只見走廊邊堆著不少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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