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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看護說:「不准哭,又不是小孩,應知傷心傷神不利健康,今日吃過藥沒有?」

  「我們出外散步可好。」

  看護說:「明天我才有時間,今日需要趕返醫院。」

  我想起:「對了,你的酬勞——」

  「李小姐每月預付,你請放心。」

  我點點頭,我的確放心。

  現在,由聖琪照顧我了,我的生父負責後妻及年幼子女,生母看顧現任丈夫,我,由聖琪照顧。

  我不禁好笑。

  看護幫我做罷全套運動,調好一大杯高能力奶粉,看著我喝下。

  她一走我便嘔吐,一邊呻吟,一邊訴苦:明明靈魂已不在人世,為何肉體仍然在這世界受苦。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門。

  是陳金山提著一壺粥給我做早餐。

  「來,嘗嘗家母手藝。」

  「伯母做的?」這倒不好婉拒。

  「是,瑤柱白粥,十分清甜,喝了補氣。」

  果然一股米香。

  「家母還做了一碟子雪裡紅炒毛豆子,試一試。」

  我說:「她是廣東上海人。」

  陳先生笑,「猜對了。」

  我慢慢喝下半碗,腸胃忽然發出咕嚕嚕空蕩蕩聲響,我尷尬之極。

  「這是火腿切薄片,你吃一片。」

  「我怎麼謝她?」

  「吃多點,她聽見我朋友想吃粥,不知多高興,立刻動手。」

  「請問她多大年紀?」

  「我是最小一個孩子,她六十多歲了。」

  「啊不好意思叫她操勞。」

  「老人越動越健康,你放心。」

  「你沒說朋友是個年輕寡婦吧。」

  陳金山忽然反感,「你太小覷我家了,我們雖然是普通人家,家母不過中學畢業,可是,她本人也是寡婦,她知道寡婦不過是丈夫先妻子辭世,不是她觸犯了什麼法律。」

  我鼻子一酸,金山好不天真。

  「孤兒寡婦,都應當得到額外照顧。」

  我說不出話,只好大口喝香甜白粥。

  「況且,你並非任何人的寡婦,你連保險賠償都領不到。」

  我好奇問:「你家有什麼人?」

  「兩個姐姐。」

  「叫什麼名字?」不會是銀山與銅山吧。

  「翠山與秀山。」

  「好清秀的芳名,你為什麼叫金山?」

  「註冊時寫錯了,本來名叫今山。」

  一字之差,變得俗不可耐,我忍不住笑出來。

  這是他的手機響,「報館有事催我回去。」

  我說:「多謝你來探訪。」

  我把食具洗淨,坐著讀報,這時,有人按鈴。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太太,我一怔,這會是誰?我並無與任何人的丈夫往來,我毋須心驚心跳。

  「是余小姐嗎,我是陳今山的媽媽,可以進來嗎?」

  我連忙攏一攏頭髮,打開大門請她進來。

  她一進門,「喲,你與今山所住兩幢公寓裝修何其相似,想必是同一房東,我剛幫今山收拾家居,順道來探訪,說幾句話,余小姐不會介意吧。」

  我連忙斟茶遞水。

  她看著我,「余小姐你大病初愈?」

  我據實答:「我的左臂受了點傷。」

  「你很瘦弱,飄飄欲仙。」

  我只得賠笑。

  她重重放下杯子,「余小姐,恕我實話實說。」

  我只好聽她說下去。

  「今山今年才廿三歲,剛自大學畢業,電視臺新聞組上司贊他前途無限,我也這樣看。」

  我點著頭,唯唯喏喏。

  這小老太太,究竟想說什麼。

  「我希望他工作上做出成績,才談論男女私情。」

  我恍然大悟,「啊,陳太太,你誤會了。」

  「聽我說下去,」她臉色變青,「這不是他結交女朋友的時候,尤其不是一個有病的寡婦,他的未來對像此刻應該還在大學裡,健康活潑,身世清白。」

  我一直還在點頭,一時沒有停止,看上去一定有點滑稽,我忍不住訕笑自己。

  「你們認識沒多久,此刻斷開,還來得及,余小姐,請你放過今山。」

  小老太有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她咬牙切齒之際,比別人更加可怕。

  我輕輕說:「陳太太,你放心,我與令郎不過是普通朋友,我決不會叫你擔心。」

  老太太好似覺得事情太順利了,不置信地盯著我看。

  陳金山太年輕天真,對人性一些瞭解也無。

  他說,一般是寡婦,可是在心胸狹窄的陳老太來說,同樣情況,她是不幸,別人是缺德。

  我們對別人,總是不能寬容。

  我說:「我還有點事。」

  「請把那幾件食具還我,那是一整套,欠了不好。」

  「是是是。」

  我恭敬地把先前陳金山帶過來的碗碟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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