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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阮醫生到了,他一進房便吃驚地問:「聖琪,你沒聞到氣味?」

  聖琪回答:「家亮嘔吐過。」

  「不,不,是腐敗氣味。」

  他走近檢查我,看我口鼻,忽然想起,拉出我手臂,「啊,明明痊癒,如何又潰爛生膿!」

  聖琪看到衣袖已被膿血粘在爛肉上,不禁驚呼。

  阮醫生忍不住斥責,「你們兩人竟不知輕重,快,我與她進急症室。」

  接著一段日子,我像騰雲架霧一般,只記得聖琪幫我刷牙洗臉,喂我吃流質食物。

  終於,母親聞訊趕到,那時我熱度已退。

  見多識廣的她十分鎮定,握住我的手,「瘦成皮包骨了,為什麼不早些通知我?我已把大島房子賣掉,賺了不少美元,隨時可以搬回與你同住。」

  我沒有言語。

  聖琪問:「李叔好嗎?」

  「他很會照顧自己,我不擔心他。」

  我上身打橫躺在母親懷中,像個嬰兒,忽然聖琪說:「我也要。」

  媽媽說:「小琪,你也來。」

  我們已是成年人,知道母親也不過是血肉之軀,她能做的,只是這樣。

  幼時,總以為母親是磐石,什麼人欺侮我們,大聲喊媽媽即可,媽媽會來打救三五歲的我們。

  阮醫生進來看見笑,「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向母親解釋,我已無恙,隨時可以出院,只是,最好在家休養,起碼半年不許旅遊工作。

  媽媽說:「這半年我看守著你。」

  我輕輕說:「傷上加傷,慘不可言。」

  阮醫生又笑,「家亮會完全複元。」

  媽媽說:「發生那麼多事,都不告訴我,你們兩姐妹!」

  聖琪說:「你回去照顧李叔傷腿吧。」

  媽媽歎氣,「我的親人,全部損手爛腳。」

  她走了。

  接著,王旭的助手帶著律師來會晤。

  他說得很清晰:「王先生已將公司轉讓京都上山組,公司清償債務後所余將作為員工遣散費,余小姐,你與王先生可有婚姻註冊文件?」

  我搖搖頭,「我們並未註冊。」

  律師據實說:「余小姐,上山組知你熟悉公司業務,你可願意加入前新管理階層?」

  我說:「我健康欠佳。」

  律師惋惜,「余小姐,你一無所得。」

  我告訴他:「我不介意。」

  「你手頭上可有任何王先生簽下的契約?」

  我想想,「新鹹頓有七畝地的大屋——」

  「我們查過,手續未清,已遭銀行查封,王先生生前不顧小節,性格豪爽,他財產數目,與一般人想像有個距離。」

  我說:「我情願他這樣。」

  「我們很抱歉,余小姐。」

  助手說:「余小姐,我下月將赴日本,這是我名片,有事請找我,不要見外。」

  我送走他們。

  聖琪疊著雙手看著我說:「餘家亮,你窮了。」

  我轉過頭,「你想怎樣,落井下石,抑或隔江觀火?」

  「我會繼續幫你漱口換藥。」

  她緊緊擁抱我。

  這叫做親人。

  她帶我出外逛街,「家亮,置些衣物,包我身上。」

  極細窄腳的牛佴褲,齊胸短大衣,長身阿爺毛衣,銀灰色芭蕾舞鞋……我拒絕:「我又不是十八歲。」

  聖琪著我搬到她新居,然後幫我裝修舊居。

  她同我說:「你知道王旭生前住的那一邊公寓,原來他寫的是你名字,唉,這是他唯一留給你的產業。」

  那真是不幸中大幸。

  「本要替你打通間隔,後來想一想,還是把它出租為佳。」

  我沒有回答。

  「家亮,世上不止你一個寡婦,振作些好不好,如此陰陽怪氣,當心把我悶死。」

  我連忙答:「我無所謂,小時喜歡新美術,後來又愛上裝置藝術,今日已無選擇,一飲一食,莫非前訂,切莫強求。」

  聖琪歎口氣,「我愛你,家亮。」

  這些日子,律師及會計師頻頻向她交待赫左的財產,她說:「沒我想像中的多,可是也不少,保險箱裡有一盒未經琢磨的顏色原鑽,我想聯絡買主套現。」

  我輕輕說:「那是他的收藏,你不覺可惜?」

  聖琪滄桑地笑,「當然可惜,我一生有不少叫人惋惜的事,多這一件不算什麼。」

  我淒然低頭。

  「其中一顆,我打算贈你。」

  「我什麼都不要。」

  聖琪取出一隻盒子,交到我手上,那顆鑽石像一粒檸檬咳嗽糖,不等邊,亦無光芒,一點不起眼,倒是適合我脾性。

  「太名貴了。」我推卻。

  「又不算,還有兩顆粉紅鑽,比這更大,中介說,汶萊王妃一直在找這樣的寶石。」

  「我不要。」

  「赫左指明贈你。」她把寶石放回盒子裡交給我。

  「赫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你錯了,他是珠寶商人,他所有的,不過是寶石,這是你為他舞蹈的酬勞。」

  「聖琪,養好身子後我要找工作了。」

  「家亮,我養你一輩子。」

  「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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